欢迎您来到西南作家网:www.xnzjw.cn
西南作家网: >> 原创作品 >> 散文 >> 正文

佟表姐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肖德良    阅读次数:17999    发布时间:2021-03-31

这天上午去南白办事,在原遵义县三中门口,邂逅了佟表姐,佟宝玉表姐。

将近二十年没见了,她依然还是以前的她,挑着一担水豆腐沿街叫卖。都快六十的人了,瘦削的、瓜子型的面庞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头上仍是满头青丝。

远远的看她挑着水豆腐从娄山菜市走来。为了给她一个惊喜,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匆匆来到她跟前。

五角钱的水豆腐,卖不卖?我操作一种恶作剧的腔调问。

卖噻,啷个不卖嘛!她埋着头,正儿八经的回答。

这哈儿没得钱,卖不卖?

她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冷冷的说:啥?想吃斋饭啊?

她把我仔细的看了两眼。瞧那眼神还是过去那种充满阳光的眼神,眼睛眨了又眨,眨了又眨,立刻,脸上绽开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哎呀老表啊你要死啊?跟我开啷个玩笑嘛,好多年没见你了,今天是哪股风把你吹来了呢!

她诅咒我的话,我一点也不生气。我说:没死,都活得好好的呢!

我们彼此笑够之后,佟表姐问我:好多年没见你了,这些年都跑到哪里去了嘛?

我说:没去哪里,就在遵义,都十七年了。

那你为啷个不跟我讲一声呢?看不起表姐啊?

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我啷个会看不起你呢?

沉吟半响,她又问我这些年在哪里工作。

我说我都已经下岗好多年了。

下岗?你啷个会下岗呢,我才不信哟!

你不信?我也不信呢,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你还有钱搬遵义?

都是逼出来的呗。

末了,佟表姐叫我今天不要走,等把我的事情办完后就打她电话,中午到她家吃饭。

我说饭就不用吃了。穷事太多,只是记了她的电话,叫她哪天到我家作客。

你家还住在三中后面吗?临别时,我问。

她说:早就搬喽,蔬菜队老屋基那些地势,房开商占了,赔了两套房子,还赔了两个门面呢。

那你还干这个?

不干这个又干哪样呢?没文化,做别的太难,门面租给人家了,你表姐夫也老了,每天就帮我煮一锅水豆腐,卖完就休息,卖多卖少不要紧,就当锻炼身体得了。

表叔呢?他身体还好吗?

好啊!她说,都八九十岁了,还天天去爬象山,锻炼身体,风雨无阻的哟!

我又问:——表叔娘呢?

佟表姐顿了顿说:不晓得,我才难得管她哟!

你那两个小孩呢?都在哪里?我又问。

噢?还小孩啊,都大了,我都当奶奶喽!大的个叫黑团,大学毕业后在贵阳工作好几年了,二妹也从医学院毕业在播州区医院上班了。她准备过完年后在三八节结婚,到时候,你这个当表叔,可要来坐上席、喝喜酒哟!

听了这个喜讯,真心为她由衷的高兴。我说:那是当然了,到时候把上席跟我留起,我是必须要坐上席喝喜酒的!

我们又唠唠叨叨的聊了一阵子,终于告别了。半路上我又想,哪天得空的时候,是要到她家去坐一坐的。看看表叔,敬他两杯小酒,他老人家平时也是喜欢喝两杯的。到了晚年,尤其就怕孤独,听说不管认识不认识,他都会找人侃大山、聊闲话。

佟表姐是我奶奶的亲侄女的女儿,是个有过半生辛酸的农村妇女。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老家三角坝的人们处于困难时期,因为艰难,营养不良,医疗条件也差,宝玉一出生的时候,她妈妈就大出血死了。奶奶说宝玉生下来像只猴子,眼睛骨碌碌的转。每次看到宝玉,都会忍不住伤心落泪。我家条件尚好些,奶奶便把宝玉抱到我家喂养了一年多,直到她能下地走路了,才由佟表叔接回街上蔬菜队自己的家去。

第二年佟表叔续弦,娶了个从四川逃难上来一个姓张的女人。这女人就是我今天的张表叔娘。后娘就是后娘,张表叔娘带不得宝玉,经常打她骂她。张表叔娘把自己带来的孩子和后来与佟表叔生的两个孩子娇惯得像公子和公主一般,宝玉在他们的眼里,却像个任随使唤的丫环。

一天上午,那天好像是过一个什么节气,我奶奶去赶场,顺便看看宝玉。奶奶在他们家门外悄悄看见张表叔娘他们正围着一锅炖鸡津津有味的吃,却给了一角钱叫宝玉出去到街上去买油炸粑。宝玉不去,张表叔娘给她啪地就是一巴掌,打得她嘤嘤地哭。

宝玉哭了一阵,自己就去买了两个油炸粑有滋有味的吃起来,铁锅里炖的鸡,她却连汤也没能喝一口,但她还拿了一个油炸粑给了最小的弟弟。

我奶奶把这一切从头到尾的看在眼里,更疼在心里。她气得火冒金星,抬起一脚就把他们的铁锅给掀了。奶奶大骂,张表叔娘也骂,佟宝玉却在一边吓得周身哆嗦。

宝玉,他们带不得你,姑婆带得你!跟姑婆走,姑婆家有的是鸡肉给你吃个够!

说着,我奶奶拉着宝玉就走。宝玉表姐又到我们萧家坝住了三年多。佟表叔每次来看她的时候,我奶奶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佟表叔也觉无奈,只好叹气。直到宝玉7岁那年秋天,该读书了,才由佟表叔才接她回街上读书。不过到底读了几年书,我就不知道了。以后的事情,更无从谈起。

1987年秋天,我到南白工作后,才听父亲说佟宝玉他们一家也住南白。佟表叔在西大街左面的胶鞋厂上班,叫我抽时间去看看他们。

遵照父亲的嘱咐,好不容易找到他们那里。一进门,佟表叔并不认识我,听我作了一番介绍之后,便对我格外热情。张表叔娘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比起来,老得一塌糊涂,但从她那对人不冷不热的表情看去,还跟当年一样的德性。

几十年过去了,他们生活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自己修的三间房子,墙壁黑黢黢的,一部黑白电视机的画面上,尽是些雪花点点。

我问佟表叔:宝玉姐呢?

你问宝玉呀?她都已经结婚喽!喏,墙角那个唱大花脸的小兔崽子,叫黑团儿,就是她的!瞧他那样儿,像个哪吒儿似的!佟表叔说。

那她家住哪里?我又问。

佟表叔伸手一指,口气有些生气的说:看嘛,那边,那边山脚下,就是宝玉的房子,是用石头堆的干打垒。咳!不听话呀,找了个比她大二十多岁的老男人,还是结过婚的,比我还大一岁,老子提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张先!菜整好没得?快跟我端上来哟!佟表叔对着灶房吆喝道。

菜上桌子,佟表叔笑呵呵的说:来吧,我们两老幼喝两杯,佟宝玉,不管了,老子才懒得管她的哟!

我和佟表叔正喝得尽兴的时候,宝玉表姐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老男人,不用多想,就是她丈夫。他们进屋时,佟表叔半天也没抬起头来。我拐了拐表叔的胳膊,他才问宝玉认得出我不?宝玉表姐眼睛尖,一下就认出了我。

咦!你跟小时候相比,并没多大的变化嘛!她说。

是吗?我倒是觉得你变多了呢,变一个大美人!

哟哟哟!老表,你就不要奚落你这个穷表姐了嘛。她拉着身后比她老得多的男人,用一种调侃的口气介绍道:这个你要喊老表哟!他姓张,叫张德军。他家也是四川的,是从四川跑上来的川军!

几十年不见,没想到当年那个害羞的女孩竟然那样的开朗,引起大家一阵哈哈大笑,佟表叔埋着头,也忍不住悄悄的笑。

席间,张德军老表主动跟我碰了几杯包谷酒,也敬了佟表叔几杯。那时候我不胜酒力,禁不住劝。我被他们灌得人仰马翻,最后还是宝玉表姐和张德军把我扶到他们那栋干打垒石头墙的房子睡的。

记忆里,他们家里十分简陋,只有几个破沙发还算家具,剩下的,好像就是一把虑豆浆用的摇架了。第二天起来,我头重脚轻,走起路来还是飘飘然然的。佟表姐舀了一碗热豆浆给我喝。她说,豆浆喝了正好解酒。我喝完豆浆,她就挑着水豆腐出门沿街叫卖去了。我也跟着出门赶回单位上班。

在回单位的路上,总认为佟表姐是个当之无愧的美女,瓜子脸,杏仁眼,长辫子,姣好的身材,尽管穿得半新不旧的,清水出芙蓉,仍然遮盖不住她那天然的娇美。那么,她到底像谁呢?想了好久,才觉得她长得有点像王文娟在越剧《红楼梦》中表演的那个林黛玉。

咳!我禁不住一声叹息。

以后十多年,每年春节期间,我都前去佟表姐家和她父亲家去拜年。老一辈结下来的亲情,不能忘却。

1993年夏天,我在南白结婚成家,他们一大家子还为我忙前忙后的帮了几天忙。

光阴在流逝,社会在进步,佟表叔和佟宝玉表姐他们的生活一天天向好。现在的南白也越来越干净和漂亮,规模一年比一年扩大,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马路边上,关于南白城区地界的标牌不断的往四面延伸。佟表姐家那栋干打垒的石头房子是在1998年左右拆了新修过的,换成了一幢三个排面两楼一底的红砖房。所以,今天她说房开商赔了她两套房子和两个门面,这样看来,完全正常。

屈指算来,她那在大街上叫卖的水豆腐生意,已经做了三十多年了。让我想起我们老家那首童谣:

一颗豆儿圆又圆,

推成豆腐卖成钱。

人人说我生意小,

小小生意赚大钱。

佟表姐从小到大,半生经历了难以叙说的苦难,和张德军老表走到一起艰苦打拼,先是一个干打垒石头房的家。然后,就靠卖水豆腐经营人生。不管严寒酷暑风吹雨打,就那样坚守着,从来没有中断过。

佟表姐以她那柔弱的肩膀,每天挑着一担水豆腐在南白的大街小巷来回叫卖。卖出了子女读大学,卖出了孩子们成家立业买房子,更是把干打垒的石房子变了电梯楼,换得了门面,换得了衣食无忧的真正小康的生活。

一个人,一辈子,做什么事情只要做习惯了,日久弥深,就产生感情,苦尽甘来,天道酬勤,她怎么丢得下那小小的水豆腐生意呢?

 

 

(编辑:黔州)

已经有 0 条评论
最新评论

版权所有:西南作家网

国家工业信息化部备案/许可证:ICP备18010760号    贵公网安备52010202002708号

合作支持单位:贵州省青年文学研究会  四川省文学艺术发展促进会  云南省高原文学研究会  重庆市巴蜀文化研究中心

投稿邮箱:guizhouzuojia@126.com      QQ1群:598539260(已满)    QQ2群:1042303485

您是本网站第 182798411 位访客      技术支持:HangBlog(renxuehang@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