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古写字崖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昌勇    阅读次数：21420    发布时间：2021-05-10

在我的家乡长顺县广顺镇，有一处著名的摩崖石刻古迹——来远写字崖。来远写字崖位于距广顺镇4公里的来远村后坝组、北侧约200米的一座林木葱郁的山峰上。1978年1月省博物馆考古工作队到来远村开展考古调查时发现写字崖，考古工作队同时在来远村发现了旧石器时代的远古洞穴神仙洞遗址。1992年2月，来远写字崖被列为贵州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多年来，尽管早就知道来远写字崖的大名，并且回老家常从写字崖前不远的国道321上乘车经过，但由于俗事所累，却总是对它视而不见。真正走近写字崖是今年四月清明后这个微雨轻寒的早上，我是在探访朝拜了来远另一个著名历史遗迹神仙洞遗址后，接着来写字崖访古探奇的。微雨迷濛中，我按村民的指引，下了321国道，往北穿过200多米的田坎小道，便来到写字崖山脚。四周的山野静寂无人，抬头望去，写字崖所在的山峰高约50米，除了10多米高以下的山脚周围和峰顶为茂密的树林灌木所履盖，从山崖10来米高处至30多米高处、宽50多米的面积范围内均为岩石裸露的灰白色的喀斯特岩溶绝壁。而这样的山峰在贵州极为常见，如不是早就久仰它的大名，满怀期待地寻来，丝毫感觉不出它较别的山峰有何奇异之处。我踩着脚下湿滑的泥泞荒草，踏羊肠小道披荆斩棘往崖上小心攀去。行了10多米，小道边立着一块镌刻着“写字崖”三个红色大字的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

这一下子令我精神陡增，我兴奋地“蹬蹬蹬”几下蹿到那面绝壁前。昂首四顾，这面巨大的石壁上除了零星生长的一些灌木和青苔，并没有什么赫然醒目的苍劲大字。在山崖下有一处密封的大蓄水池，山泉水注满水池后从水池顶部的一个排水管流出白花花的山泉水，“哗啦啦”飞溅到山岩上，泉水叮咚。而我脚下的山岩有几处巨大的石缝，人如侧身可钻进去，石缝下便是山洞。据村民说，脚下的山洞能通到600多米外的来远另一处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神仙洞遗址。我在崖下搜寻片刻，一无所获，哪里有什么字迹？我不禁有些气馁，心想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有的事物未必如传闻中那样真实。

正懊恼间，蓦地，目光忽然被面前1.8米高处一级陡峭石坎上面的石壁中一处红黄色的东西所吸引，这处山崖不是丹霞地貌，那红黄色不是这山崖的本色，肯定是人为画上去的。有发现了!我重燃希望,小心翼翼地拉着灌木、趴着岩石爬上那级陡峭石坎。随即，面前的石壁让我柳暗花明又一村地惊喜起来。经搜寻，在我面前这半洞穴式凹槽石壁，空间高2.5米，长3.5米，宽1.5米，在槽内石壁上有从明代至民国时期文人墨客用墨书写的汉字20余处，杂于其间的符咒、绘画则多以红土画之。这些斑斓字画都没有用大号斗笔书写，并不醒目，所以在远处是看不到的，只有趋身近前才会发现。上面题写的诗句多为触景生情之作，书写时间延续很长，最早者为明洪武元年(1368)，往下有洪武八年(1375)、嘉靖二年(1523)、崇祯十二年(1639)，康熙二十六年(1687)。康熙三十一年(1692），光绪十九年(1839)，最晚者为民国19年(1930)鲍以壮的“感诗”。另有十数处题字，未署年代，其时代估计不出明清两朝。

内容方面，除“远上寒山石径斜”和”二八佳人体如酥”两句诗是照背照抄外，其余皆为即兴感怀之作。有宣传出世向佛思想的，如洪武元年者门子写的一篇散曲、中有数句云“休休，及早回头。把往日风流一笔钩(勾)。但粗衣淡饭，随缘度日。鸳（纵)人笑我又何求。限到头辈论贫富，傲甚手忙日夜忧，欠(趁)少年，把家缘去了，海上来游“这是典型的看破红尘，劝人遁入空门，了却“家缘”结“佛缘”。也有描写写字崖优美自然风光的，如清康熙二十六年（1768）丁丑日无名氏作的一首七律：“小壑舟上依石边，澄澄碧水映长天。两岸乳鸦眠石竹，一池皎月坠金莲。僧倦夕阳惊梦鹤，士怜芳草傍啼鹃。此日好景知多少？山径静处水总闲。”比起其它的歪诗来，这是很有文学味的一首。由此诗可证明当时的来远写字崖是一处山清水秀，芳草长天的人间美景。

遗憾的是，由于年代久远，日晒雨淋，雪浸霜蚀，岩石风化严重，有的甚至出现脱落，许多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了。可恨的是，从写字崖上这些最远距今753年前罕见的文人诗词和岩画发现以来，一些素质低下、不爱惜文物的参观者在岩石上人为地用黑色油笔、炭笔、毛笔、红土等在岩画上胡乱书写和在原词上填写，让写字崖的一些诗词和岩画外观上杂乱不堪，有些字迹已经无法辨认。一些人还“效仿”古人，标榜自己的存在，故作多愁善感地写下自己的打油歪诗。有的还写下“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到此一游”“某某某，我在此发誓，我会一生都爱你”甚至一些更低俗的字句。如今，写字崖上的诗词字画更多的是今人的“涂鸦杰作”，使得原先的古诗词和字画从字形上、外观上、语气上、表达上等都发生了变化，丧失了原来作者所要表达的内涵，正面临毁灭的危险。在我眼前的这些古诗词字画，如果不结合网络书籍上写字崖的相关知识来阅读、理解、揣摩，是无法理解它们的真正涵义的。

为何从明代起会在来远写字崖出现如此众多的古代字画呢？根据我所掌握的历史地理知识，结合这次游览考察所见来分析，我认为，这绝非偶然，而是有其独特的历史文化、自然地理原因的。首先从历史文化方面来看。来远距广顺城4公里，广顺是贵州省八大古镇之一，历史文化源远流长。广顺战国时属夜郎国，汉属牂牁郡，唐建今（金）州直至宋代，元代授金竹长官，明初升为金竹安抚司，从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设广顺州直至清末结束。明清时期的广顺州地处黔中腹地，紧挨着省府的贵阳，文化上较为开化，学风鼎盛，人才辈出。从明代贵州开科举以来，广顺出了3名翰林，14名进士，96名举人、157名贡生的辉煌成绩，造就了一方的灿烂文化。这为在来远写字崖上题字吟诗作画提供了文人雅士的人力资源，使得从明代起，写字崖上题字诗画如雨后春笋般萌发起来。

其次从自然地理方面来看。据考证，几百年前，来远写字崖下曾有河流流过，一直流经广顺州城中，汇入玉带河，当时从来远可乘船直抵广顺州城及至更远。这从上面那首七律诗便可印证。据村中老人说，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写字崖前虽河流干涸，崖下尚有一深潭，名犀牛潭，碧水平波、岸柳依依。后因水源桔竭，开为稻田。写字崖对岸原有一座观音寺，香火盛极一时，今已片瓦无存。当年的植被生态较现在好得多，苍翠峻峭的写字崖依偎在青波荡漾的河畔边，水增山色，山添水秀，诗情画意，颇有桂林象鼻山的神韵。在交通区位上，广顺紧邻安顺、惠水、平坝、紫云、罗甸，东行可达贵阳，西行至安顺，北可达平坝、织金，南走可通都匀，是一条名符其实的盐粮经济古驿道，距广顺城4公里的来远便位于这条交通要道上。时至今日，来远地处国道321旁，来往车辆行人仍旧众多。来远作为以前官军商贾、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过往的驿道要冲，不难想像，明清时代，写字崖下道中河里，是一派车隆隆，马啸啸，脚夫肩背挑，舟楫河中摇的繁忙热闹景象。每当南来北往的车马行人舟船过此，见此山青水秀，景色怡人，顿生游兴，于是停车下马、停般靠岸、停脚移步，到这崖下休憩游玩。其中不乏文人雅士，他们中有踌躇满志的，有垂头丧气的，有喜气洋洋的，有愁肠百结的，有安贫乐道的，有愤世疾俗的……。来到这里，触景生情，不禁要抒发宣泄一番。而这写字崖裸露的岩壁较多，为在崖上题字作画提供了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于是他们提笔挥毫，在裸露的岩石上题字写诗、涂抹作画。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解放后，写字崖前那条曾经清澈流淌、可驾舟行船的河流干涸了，变为了村民的耕地。“小壑舟上依石边，澄澄碧水映长天”的优美景致只残留在古诗的梦境里了。写字崖前的驿道变为了321国道。那些在写字崖上题字作画的作者早已作古，只留下那些古老而孤独的诗词字符静静地浸附在石壁上，与写字崖一样孤寂地伫立在321国道边。写字崖曾经文明灿烂的光芒被岁月的风尘所湮灭，被人遗忘在历史的风云中。321国道上每天南来北往的行人车辆对它熟视无睹。直到1978年1月省博物馆考古工作队到来远村来开展考古调查时才发现了它，才让它从此声名远播起来。许多文明的遗迹就是这样，在人们真正发现它认识它之前，它其实早就存在于世间。无数人曾经在它面前经过，注视过它、接触过它，却没有人看透它平凡普通背后所蕴藏的古老与神奇。直到考古学家、历史学家真正走近它、凝视它、读懂它时，它才声名鹊起、闻名于世。正如在距此地19.5公里的贵安新区高峰镇岩孔村，有一处闻名中外的“2020年中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的招果洞遗址。它其实许多万年前就存在那里了，如果不是考古工作者2016年的发现，并经过5个年度的考古发掘，发掘了旧石器时代晚期和新石器时代的大量文物遗存，它如今还沉睡在那里，无人知晓。

山风激荡，微雨迷濛。今天，山崖下的我孤身一人，偶有的几声鸟鸣和泉水流淌声更加增添了山崖的寂静。如果不是受网络和书籍的指引，不是贵州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那块招牌的召唤，我与其他许多从321国道上匆匆而过的来往车辆行人一样，是不会停车移步来到这山崖下的。眼前石壁上的字画虽不是名家书画荟萃之作，但这些粗犷、简朴、残损、斑驳的字画，每一个字符都表达着一个人的性格特质、述说着一个历史故事、记录着一段别样人生经历，每一个字符都值得我慢慢观赏阅读品味。700多年来，不知有多少车马舟楫行人途经写字崖，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在岩石上吟诗赋词题字，有多少僧侣尼道在岩石上画符抹咒。那些斑驳的字画历经岁月的风吹雨打，风化侵蚀，能保存至今，供往来游客观瞻的只不过是大浪淘沙后的极少一部分。写字崖如一位饱经沧桑的历史老人，静默地伫立在荒野中，守望着脚下的这块土地，安详地记录着古今过往的兴衰沉浮，并永远始终如一地守望下去。

抚今追昔，百感交集。来远写字崖上历经岁月磨砺遗存下来的这方古迹，无疑是一份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是一部镌刻在石壁上的史书，是广顺这座历史文化古镇的一个重要标志。它对于研究广顺地区及贵州的历史文化、自然地理、经济社会的发展变迁都有着重大的参考价值。对增进人们对广顺这块古老而文明的土地的认识，丰富广顺悠久灿烂的历史文化，提升长顺人民的自豪感和自信心有着积极的意义。地方应该积极推动写字崖的保护和拯救工作，防止那些斑驳字画消失饴尽，让那些闪耀着文明灿烂光芒的字画得以延续下去，供后人观瞻景仰。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