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盘江源流的中段,有一片非常阔大的平滩。闲时,滩面三三两两的竹筏依着桨手悠然而动。在滩的岸边,相对排开两排草屋,草屋古朴素净,被城里的干部雅称为“草堂”,其实这是当地布依村民草草建成的集市店铺。清晨,草屋让雾抱的死紧。雾的上面还有雾,人的目光漫过雾的眉际,看过去,几株大榕树相依相偎。榕树凉荫下,是村长黄爷的家。
村里人都叫村长黄爷,外地识他的人也这样称呼。黄爷年纪60挂零,但走起路来常把河风甩响。他的脸黑黝黝的,其棱角比凸于水面的礁石还硬。
黄爷这个村长,从不眼高于顶,也不猥琐,他认定了的事,一锤砸下去,就是一个坑。黄爷自当村长后就是县人大代表,这两个荣誉的时间是多长,要把指头全部数完。
岁月悠悠,黄爷现在已是镇上的移民,但未移居的说起他的掌故,其他人就一概静下来,专心地听。
我看到过黄爷办过几桩事。一次他与我路遇,就邀我一同去耍一耍,半路上却有人请他调解纠纷。那人叫韦成,眉眼温顺老实。韦成哭诉有人霸占并砍伐了他家自留地里的几根树木。黄爷没有说话,径直与韦成到了那户人家。
那家的主人看到村长木着脸进屋,预感事体要坏,急忙关了屋门捉鸡。不一会,一大缸钵香喷喷的黄豆煮鸡端在桌上,主人一再刻着笑意相请,黄爷总岿然不动。待主人觉着不是滋味后坐下,黄爷就要他拿出砍伐证,结果是拿不出。黄爷一脚踹翻桌子,沉默转身拂袖而去。
我认为这事黄爷有些过分,他说遇鬼要踹,遇人得扶。事后那户人家重新宰鸡请了黄爷,且认了错后归还了韦成的树木。
别人借鉴黄爷的这个经验,岂知多数人把简单的事揉成了乱麻,都有些不服气,遂请教黄爷。黄爷端底说,那家人在寨里从来都是欺软怕硬,所以我得比他硬。
黄爷家居住在岸上,能闻桔花飘香能看白鹭过江。但十年以前,当地布依村民对孩子入学不重视,一座很具民族风格的学校在风雨的浸蚀中像被抽去脊梁骨的病牛,渐渐委顿下去。
黄爷握紧拳头发誓要重新兴建一所学校,那时的政策是人民教育人民办,而山清水秀的地方的人民不见得富庶。黄爷不想让当地村民勒紧裤带集资,就与老婆作了分工:老婆算开坡地种黑糯米,他算将黑糯米背去城里找亲戚托人情,两年功夫,该走的路都走了,终于得到几家单位的资助。
在他去寻求资助的过程中,我听说有些富裕的单位也不是那么慷慨,但黄爷很能“磨合”,你不理他,他就坐着不挪窝,你下班了,他跟在屁股后面寸步不离。你下馆子,他就自己购上一份简单的盒饭在旁边陪着。后来十家有九家被他的执着感动,就都捐赠部分资金。当时,我的学校也在建校筹备中,资金青黄不接。黄爷找到我摊开手,我明白那意思,说捐资500元吧,他高兴过后砸我一句重话说,你也太小气了吧,为我个人的事我可不求你,你看着加点。我的自尊一下子受到了重创,不得不忍痛又加了两倍的注。在黄爷的学校竣工那天,我们再次被他激的受不住,都又乐意自己掏了一回腰包,但那餐原生态的一大盆狗肉,让我们领受到了用钱也买不来的那份醇厚热情的盘江民风。庆典结束后,黄爷开动了自己的机动船,载着近百号人沿着盘江上游漂流。沿途那些古朴的村寨三三两两隐于密林之中,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少有的沉静与大气。
黄爷是大事不含糊,小事不推磨,村里婚嫁建房,总晃动着他的身影。那些很少出门的村民,到镇上交申请或办手续,总找不到门的方向,就都拜托黄爷,黄爷照单全收,然后选一个轻闲的日子,徒步行走30公里,用自己的钱买一包好烟,到镇上逢人就递,到单位笑呵呵地与领导拉家常,半天下来,村民托付的事全部办妥,他才急着回家。
黄爷办好事情回家后休想睡觉,因为所有托他办事的人都要感谢他,把家里哪怕是一斤重的鸡宰杀了,端起有黄色沉淀的蔗糖酒一轮又一轮地敬奉,直至黄爷老眼迷糊,感谢的人就会趁他不注意,将几张或大或小的票子偷偷塞到黄爷的口袋里,此时的黄爷特警醒,将票子掏出来,五指一张,票子魔术般又回到了感谢他的人的衣兜里。
黄爷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村民似乎觉得这辈子都无法还清黄爷的人情,就不管老少,站出来都尊称他一声“黄爷”。城里干部知道了这个来历,也都顺口叫了开去。
虽然黄爷已移居镇里,但逢年过节,村民有手机的,都会想着祝福黄爷,黄爷的手机就成天发烫……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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