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总爱坐在我家门口,每一次叫他让一让,都很难。门很窄,我想骑车进出,都要小心翼翼。
大伯算是熬过92个年头了,输了一只眼,也输了两只耳,好多时候,我见着他打招呼,他无法看见,或者是没有听见,我就不再重复,只做自己的事。
近十年来,大伯像个无人牵挂的流浪孩,总用一根竹竿挑着塑料袋,袋里是臭烘烘不分季节的鞋与衣服。大伯总是不停地寻着一家家熟悉的人家小坐或过夜。在炎热的盛夏里,大伯身上也裹着四五件衣服,脚上穿着一双厚实的棉鞋,或许他是怕天气骤冷。
无数个夜间,别人无数次电话给我,要我去接大伯,大伯高龄了,他们怕我大伯突然死在自己家里,那样就沾了晦气。
夜里是我劳累了休息的时候,但不得不向电话人问清大伯的位置,然后就骑车过去。我骑在车上,双脚用力拄定大地,让车身平稳,再要求主人把我大伯扶抱在车上。我大声叫大伯箍紧我,然后慢慢地把大伯带回我家,随他玩到什么时候,想回就回,我自然是没有时间陪他的。
那日大伯在楼下的铺面里大声说话。恰遇老表来家,讲了一个故事:大哥看到了大伯从远处来到他家,急急的关了门。大哥对老表的原话是:分都分家了,说好一家养一个,老爹想来我家混饭,不可能。
看来大伯真是流浪孩子,自己的大儿子都懒得管,仿佛不是亲生的,而我,竟一次次被别人召来唤去,倒成了亲生的了。但我对这个其实也没有怨言。
近一月里,大伯到我家很是勤谨。母亲透话给我说,他想让我到“公社”给他找一个住处。时代在变迁,公社早已叫镇了。我虽然在镇上跑差,与敬老院的人也特别熟,但这是无法向领导开口的,如果领导问及,我怎么说?大哥的儿子身家上了百万,况且大哥一直都说他家很有钱;二哥有三个儿子,都年轻力壮。听外人说,二哥的大儿子对爷爷是很孝顺的。
但在我看来,大伯的晚年不太景气。
那是一个鲜花满山的时段,陌生电话又来了,要我去接大伯,其时已是深夜一点。我与二哥的大儿子一起去到大伯暂居的地方,他已躺在床。随我们怎么劝,他就是不起,只一个劲地念叨:去年为二哥摘了十多天金银花,一分钱也没有见着。看来,大伯对某些事的记忆相当好。今年,看着别人请摘花,他是想通过自己晚年的劳动,赚一点钱,可以买点点心,或者是一个小小的火机。结果逛了一整天,谁也不敢请年事已高的大伯做这轻闲的活路,于是,大伯负气躺在别人家里。当时,我用手抻了抻大伯的衣服,真的很臭,应该有两月没有换洗了,第二日里,我看到大伯的衣服,全身都是油黑光亮的一片。
大伯在饭桌上,从来不动筷子去搛菜,因为他老眼昏花,我只好尽量给他少盛一点饭,再把过多的菜堆在他碗里。吃饭之时,我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碗,生怕碗里空了他就把碗放下不再吃,有一次被我忽略了这细节,他说饱了,我再添给他,仍吃得下去,说明其实没有饱。
很多时候,我们年轻人都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衡量老人,其实老人只是无知儿童的再版,他们都曾经熬过了饥荒岁月。在那些岁月里,有时为了让孩子吃上一片肉,竟涌现出一些让人感动得泪光乱转的故事。有一个故事这样描述,在那饥荒年代里,父亲去吃酒席,当时酒席是严格规定一人只有两片肉,父亲夹了肉,慌忙转身,把肉吐在口袋里,回家后炒了给自己的孩子。
像大伯这样晚年孤苦的人应该有很多,我想,这不是命运的不公,应该只是人生都必然经历的一个“熬”字,在日子的长河里,我们熬到成人,父母就忙着在子女的婚事中煎熬,我们熬到为人父为人母,又在为子女的婚事煎熬着。直到岁月再老,我们就熬成了大伯的体态,熬成了大伯的孤苦,熬成我们不能预算未知的岁月。
但我们可以预算,如果某一天,有人在身边亦说亦唱的哭泣着,我们将开始走向幸福,因为我们已熬过了所有苦难,我们的未来,不再疼痛。
(编辑: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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