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影伤别离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靖    阅读次数：11170    发布时间：2014-02-14

情随景升、睹物思人已成条件反射。我常常为心仪的栀子花，与心情展开激烈的战争。八年后的今天，我主动以割让第一个根据地为代价，向心情宣告投降。然而，踏上第二个根据地的第一天，阳台上一股不期而遇的栀子花香勾痒我鼻孔，记忆又开始整顿残兵败将，背信弃义地在键盘上向心情发起偷袭。

那年，大姐读五年制小学，一天同桌送她一株树苗当生日礼物。大姐艰难地向母亲申请到院子里可栽一窝包谷的土地使用权，她小心翼翼地把生日礼物种在门前院子东墙脚，周围用竹条围成一圈比我高的防护栏。大姐提醒我不许穿越防护栏，里面是栀子花。我噘着嘴对大姐说：“青龙山看不到边际的杜鹃花我都欣赏不完，你种的花连个苍蝇都不愿意落脚，我才不会碰她呢。”家人给我安排的活路是不要给他们帮倒忙。充裕的时间，我明白了从蚂蚁群中间画条线，它们就会迷失方向；我体会到幼鸟在巢里张开嘴巴喙我手指的感觉；我观察到邻居家院子里种的都是玉米、黄瓜、大豆之类的绿色食品。栀子花在我心中早被这些东西挖走了兴趣的“墙脚”。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小儿。村里那些两头受气的“中间族”，对我等排行倒数的“尾巴族”简直是羡慕妒忌恨。不必留恋滚铁环、打陀螺、扎纸鸽的快乐，快乐持续不到团圆的终点，熨不平离别的伤感。“弟弟，帮我看护好栀子花，记得常帮它理开身上的大豆藤。”大姐外出打工那夜，交给我这个轻松的任务。我懵懂地问：“姐，听妈说你为了照看我，耽误了一年的上学时间，你的小花不会耽误我上学吧？”没经大人允许我就抓了两小黑手肥料去喂花。果然没有白施的肥，栀子花几天不见就枝繁叶茂。花香不怕院子深，忙碌一天的邻居们，吃过晚饭后都络绎不绝地来我家，想看看是什么宝贝在发香。

大姐寄来的家信，存在明显的错别字和语病。负罪感与内疚感在我心中荡秋千。除了把栀子花从头到根呵护一番，我就再也找不到报答大姐的良好方式。母亲要去镇邮政局接电话，我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让她想甩也甩不掉。我第一次看见母亲笑得如栀子花一般香甜。母亲赏我一块钱，叫我在路摊边买臭豆腐吃，顺便等百货公司购物的她回来。臭豆腐太好吃了，母亲又付了一块钱。人逢喜事精神爽，母亲遇到熟人便把大姐要回家的好消息告诉他们。我和父亲高兴地陪着母亲清洗衣物，直至我靠着一张铁椅睡醒过来。

我读的是六年制小学，每天下午放学，总是幻想着大姐和我一起看栀子花。出乎意见，栀子花被铲得遍地横尸。“谁把花铲了？”我跑进堂屋，只见父亲衔着烟头早已熄灭的旱烟。他阴沉着脸，指了指母亲的卧室。“回不来过年就算了，反正他们在外面久了，大家都习惯了。”父亲隔墙灌耳的声音没有什么针对性。“你哪晓得养儿育女的辛苦，你几十年都在外面工作，我一个人把他们抚养长大，又看着他们一个个出去打工，都怪你没有那个能力满足他们的生活需要。”父亲成了母亲的气靶子。我这束立于两个房间门柱下的草，不知该选择倒在哪边。

我是制造家庭快乐的最后一根引擎。母亲解释说那天大姐突然说有事取消了回家计划后，一见到栀子花，她就跟找到出气筒一样。我一面安慰母亲，一面讨好大姐。我想了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把花连根搬到屋后父亲开的生地里。父亲是非农户口，他是当了八年兵转业的军人。于是，周末回家他就到山里，哼着“烂泥湾”小调开生地。父亲带着老伙伴十字镐，帮我松土、挖坑、种花。父亲说他敢打包票，只要他略加管理，这些花来年春天不想抽芽打苞也不行。不过，前提条件是我答应他长大后不会外出打工。

父亲兑现了他的诺言。正值栀子花盛开之际，大学的侧门为我敞开了一个小口。大姐比我还兴奋，好像是她考取了大学。她这回不用我多劝，就先答应要回家一趟。有个陌生男子为大姐背行李。大姐说这就是传说中的姐夫。姐夫很勤快，也很善良。而我心里，老是悬着姐夫不让大姐回家的心结。我和父亲编造了一个美丽的谎言。我们饶有兴致地对大姐说，光在一家院子里长着的栀子花不算好花，好花是要让全村人都能观赏到并闻到她的花香，所以我们为栀子花挑了个一花飘香万花淡的好位置。

尽管父母现在已当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他们的曾孙、外甥已有9人，但我还是无法完成亲在不外出的夙愿。我尝试过接父母到身边暂居，但他们已适应不了车辆制造的嘈杂，还有那些本已形成的人情世故。一周未满，他们就主动提出回家的请求，态度跟学生向老师请假一样真诚。父亲找了许多干农活就等于养生的理由。母亲说现在父亲的退休工资逐年增加，生活问题早已不愁，院子可以腾出来，她帮我们每个家庭种一丛栀子花。顺从老人就是尽孝，我只好尊重他们的选择。前些日子，母亲在电话那头问我闻到院子里的栀子花香没有，我会心地回答，昨晚我已经梦见她们了。

【编辑：杨汝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