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纺合作那些人们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永辉    阅读次数：20034    发布时间：2021-10-18

一九七八年春，县商业局开始招工，主要招收商业系统职工的知青子女，爸爸得了一个指标。

那天去商业局目测，只叫大家写了一个名字。搞笑的是，我那时的书写是极其糟糕的，我随便写了自己的名字，后来他们说，在我们之中我写的字最好，很流利。我原本不想参加这次招工的，我只想参加高考，爸爸坚持要我作两手打算，考取了就去读书，考不起了就工作，反正互不影响，还有一个保障，至少能返回城市了。我只得听爸爸的了。但我对爸爸说，我只想去他们合作客栈，因为我为爸爸写过“号”（旅客登记），这工作很单纯。爸爸为了稳定我的心，他答应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作不了主的，他也没去找人，商业局最终是打乱来分的，而且只能分到其他单位。我于是被分配到了我最不想去的针纺合作，我实在不想站柜台，我只能指望高考了。好在同我一起分到针纺合作的有七八个人，只有我一个是男生。她们大都去站柜台了，只有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女人和我一起留在办公室。她当然不是知青了，是一个当官的老婆，这就是权势，权势总能额外。我留在办公室是我有劳动力，一个壮小子。

领导安排我和那两个老头去百货公司仓库进货，两个少言寡语的老头，活活要把人闷死。爸爸已经对针纺合作的领导说了，我先不忙办手续，高考之后再说，他们答应了。因此，我虽在针纺合作上班，我的手续还在王丰公社。我每天随着那两个老头去拖货，那两个老头，一个五十左右岁，矮个，满脸胡子拉碴，很慈祥的，也很木讷；另一个是驼子，个子高高的，声音尖声尖气，鼓鼓眼，一副狡诈的样子。我们拿着出纳开的提货单就拉着板板车去大校场的百货公司仓库。

当仓库的工作人员打开仓库指着我们该搬的棉布时，总是那胡子与我一起抬，驼子则站在一边漠然地看着。拉车了，胡子在前面弯腰驼背地埋头拉，我在后面推，驼子则挥着手，做着很使劲的样子。再后来，我干脆不要他们了，我一个人从出纳那里拿了支票按出纳指定的布匹就去拉货了。这时上坡下坡，拉着板板车我已经很熟练了。一边拉着我就一边想，这次高考我准没戏，一个作文缩写让我好恨自己，我怎么就不知道首先读懂主要内容，然后抓住关键词进行高度概括呢？竟然越缩越慌也就越缩越乱，结果也没缩了多少字。于是，我决定重考，这一次我一定要好好吸取教训，越加刻苦学习，考个理想的大学，让我选大学而不是大学不要我。拉来了货，我于是就送货到店铺，这样的工作我干了两个多月。

不进货的时候我就在总店的办公室里坐着等待任务或是出专刊——办黑板报。整天在办公室里的是一个会计，她能说会道很健谈；另一个是胖子，也是按时上下班的，他总是嘻嘻哈哈的，不知他干的是什么；一个扎两条小辫高高大大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她就是副经理了，姓汪，人很热情。经理是一个转业军人，四十多岁，廋廋的，戴着一顶蓝帽子，他也是这个百货合作的支书，姓曾，人阴阴的，不太说话。没人时，曾经理总向我谈起他和汪经理的矛盾，说她瞧不起他，打压他。他的儿子也是参加这次招工的，分在爸爸们合作客栈。听着他的抱怨，我不好说什么，只是深深同情他。针纺合作是女人的天下，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是很孤独的了，他一个转业军人自然不适合在这里工作，我何尝不是呢？

好在不久高考分数公布了，我的分数超过了预选线。这件事同样在针纺合作引起轰动。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汪经理要我去她家，她家在卫校，她说她要她老公看看我，不要因为体检被刷下来了。哪会呢，但她的好意我不能拒绝，结果我爽快地和她去了。被人关心的感觉好极了。总店的人也说，叫我以后不要忘记他们，时常来看一下。一个月之后，爸爸为我拿来了毕节师专的录取通知书，我就这样离开了针纺合作。在乡下办完手续之后，爸爸说我该去和总店的那些人告个别了。我想爸爸说得没错，按常理这是必须的。我于是去了，当时我实在是害羞极了，很怕主动与人说话，也不会说话。结果我到了总店，人们都在，看见我来了都没有说话，自己忙着自己的事，一副从前的老样子。我默默地坐了半个多小时，我不知喊谁、说什么好，指望有人问我一声，随便哪一个都行，可我最终失望了。我不知道人们都怎么了，我心里难受极了，于是默默地走了。唉，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对自己都不了解，我怎么会干坐半个小时而一句话也不说呢？让人们都感到奇怪，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到现在我也不完全明白。后来针纺合作成了毕节县百货公司，再后来就倒闭了，一个个都下岗了。这已经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那些人我再也看不见了。残留下来的店铺倒是还有两三个，我常常去那里停留，虽然有一家还卖着以前的那些棉布，打着以前的牌子，但里面的人已经是另外的人了，是他们的子女吗？我只能瞎猜着。

真是物是人非，满心都是疼。

（编辑：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