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印场
封印一词,不知是方言,还是属官话,但猜测,至少贵州一带或者西南官话区,都在用,都能听得懂。当然,它的准确意思也无从考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用得最多的时候都与年末或过年有关,如小孩不乖不听话,大人会说给你封个印,每年农历的最后一场称为封印场等等。虽然说不出这个词语的来历和意思,但根据其使用的场合,大致可以臆断出与什么习俗、魔咒或愿望有关,或者说与年有关。
也许全国大多数地方都有赶集的习俗,我家乡一带亦如此,但把赶集称为赶场,相隔三天或五天(大多数是五天)赶一场,具体赶哪天,全县统筹,然后约定俗成,形成规律。我老家是赶农历的三和八,逢三逢八,就称为赶场天,而每年农历的最后一场,即腊月二十八那一场,就称为封印场。
全家老少举家赶封印场,成为老家一带的风俗和风景。赶集的目的,是交换货物、采购生活必需品,而赶封印场,要采购的年货就更多了,吃的,用的,穿的 ,七七八八,都想方设法的往家里搬,该备的都要备齐备足,否则会影响过年的氛围和亲朋好友来拜年时作为主人的心意。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有钱不买腊月货,但又疯买狂购,唯恐被别人买完了,唯恐在大年三十晚还缺少什么,留下什么缺憾,所以都使劲的买,放开了买。
你尽管大胆的放飞想象,在头脑中去描绘那个场面 ,每家每户,男男女女 ,老老少少,成群结队的从四面八方着了魔似的朝一个地点移动、集中,一条不足一公里的小小乡场上,就得容纳接待上万的赶场客,拥挤到何种程度,未亲身经历、亲眼目睹,是无法感受和体会的,岂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之类的词语可以概括的,想要自主的挪动半步都难,年老体弱力气小者,完全是被人流裹挟着,根本无法掌控方向和步伐。但大家偏偏享受这个过程,一年一年的乐此不疲,让人期待,好比是全乡镇的人集中过年。这种局面至少要持续三四个小时,到下午四点后,要么精疲力尽了 ,要么闲逛感受够了,要么年货置办得差不多了 ,才陆陆续续的又从一个地方散向四面八方,消失在村村寨寨,至此 ,过年的表情和气氛才真正算酝酿足够、准备到位。
人到得差不多了,叫齐场,人开始回家了,叫散场,这之间,往往会持续三四个小时以上,而此间,最忙碌的除商贩外,就是来来去去随人流一起涌动的维护秩序的工作人员了 ,不同的是,一边是忙碌中满是兴奋,越忙越高兴啊!一边是忙碌中满是紧张,人越多时间越长越担心安全,直到散场了,有如演出谢幕了,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庆幸的是,一年只赶一次封印场,否则真辛苦了这些工作人员啊!
就在这精心准备、满心期待中,人们开开心心的开始过年了。封印场也随同过年这个佳节一起,留在了记忆和期待中。
◎与火坑有关的记忆
当某种合适的媒介在合适的机会出现,整个记忆和情感就会在媒介的发酵或助推下,陷入某个泥潭中而无法自拔,不能自已,所思所想所感都会与之有关,并且历历在目,如在昨天。比如冬天一到,坐在家里烤着电炉,端着茶杯,整个人就会无端的陷入一些记忆片段中,与儿时,与儿时的农村,与儿时农村在火坑边取暖煨茶有关的片段,躲都躲不掉。
由于生活条件或曰物质的限制,那时农村的取暖,基本都是以烧柴草为主,能够用木炭取暖的是少之又少,一定是家庭条件很好的才够格,一般的家庭都是在一间屋子的中间的泥地上,因陋就简,挖一个四四方方、大小合适的土坑,称为火坑或火塘,把燃料放在里面就可以燃烧放热取暖了。燃料,顾名思义就是能够烧得燃的材料,有意砍的采的,顺手撸的捡的都有,高等一点的是成型、成块的树棒木柴,然后是一般的树丫丫柴丫丫,最高等的招人喜欢的就是木疙瘩脑壳(树疙瘩),即成型的有规模的树根,既火力猛,又经得熬(在这儿是烧的意思),还不麻烦人,放在火坑中一烧,要么一天,要么半天,放出的烟子也少,所以格外招人待见。但在那家家户户都以烧柴草为主的年代和地方,在一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山村,想在山上刨到一个满意的像样的木疙瘩脑壳,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往往只能退而求其次,什么树叶、杉木丫、枞木须,甚至苞谷杆、海椒杆等,能够燃烧的都算数,来者不拒。还有就是火坑或火塘,一般的家庭,就是在泥地上挖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用现在的话说是真正的原汁原味,家庭条件允许的话,再用石头在周围砌一圈,加工一下,弄个造型,那就美观漂亮多了。不管哪一种类型,在那时,火坑边都是娃娃们、一家人甚至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团聚的好地方,好去处,各取所需,各得其乐。
对娃娃们来说,火坑边一坐,便不想挪动半步,因为这儿可以达成很多心愿,了却很多与嘴巴与肚子有关的念想,很多东西都可以在这儿变戏法似的,在火的配合下,变成娃娃们嘴中的美味,如红苕、洋芋、粑粑甚或苞谷、胡豆、大豆等,或埋在热灰中,或摆在燃烧的明火边,或借助其它工具,不一会儿,食物们都会在慢烤慢烘中变熟变香,一饱口福,犒劳早已等不及的味蕾。所以娃娃们爱煨火,主要不是怕冷不爱动,而是这儿可以满足嘴巴和肚子的需要。所以,对娃娃们来说,喜欢冬天,不是喜欢冬天的寒冷,而是冬天可以煨火坑,整个孩提时代,有关火坑,留下的都是香喷喷而又饿牢牢的记忆。
火坑边的大人们则不同,除了偶尔聊聊家事、农事、正事,或交流联络感情外,就是海侃神聊,天南地北的瞎扯一通,或者漫无边际的摆龙门阵,东家长西家短,毫无目的,只为打发时光,博得一笑。干坐着互吹瞎聊也单调干巴,嘴巴皮和嗓子眼也招不住,就炖茶喝三,那可是得天独厚的好条件啊!土制的茶罐(窑罐)加满水,视喜好而放入一小撮或一大把茶叶后,放在明火边,慢慢的煨炖,像熬中药一样慢慢的熬,一股淡淡的、隐隐的茶香慢慢的弥漫开来,待罐里的水反复的开了几次后,提起茶罐,张开嘴用力的吹,吹掉茶罐口部表面的泡泡,也可以用火钳夹一颗或燃着或熄灭的木炭 ,在茶水表面一吸,也可吸干水泡,然后用茶缸反复来回倒上几次,一杯土法炖泡的香喷喷的茶,就摆在大人们面前了。润润喉,缓缓神,继续吹啊聊啊,又是一半天,冬季的一天就这样打发过去了。对大人来说,也是乐趣无穷啊!很多时候,晚饭后连马灯都不用点,就在一晃一晃、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一圈人东一句,西一句,没完没了的也能聊到深夜。长年累月烟气弥漫中,房屋板壁变得黑黝黝的,人们心儿却变得亮堂堂的。
火一旦生起,一天中基本就不会熄 ,很多的与吃有关的事都可以在此流水线般的完成,很方便,很实用。客人来了,随手递上一杯随时炖好的热腾腾、香喷喷的茶,这是最起码的待客之道,然后暖暖身子、手脚,边聊家常,边把三脚架上,或鼎罐或锑锅(耳锅),煨饭炒菜,不慌不忙,待话说得差不多时,饭菜也已到位,桌子都不用,就原地吃将起来。边吃边添边煮边聊,饭菜和主人一样,永远热心巴适,虽显简陋,却很实在,更觉温馨。鼎罐饭,三角火锅,怕是几多经历过、品味过的人心底最难抹去的贴心记忆吧!
最妙的是,杀了年猪之后,这儿又成了熏炕腊肉的好去处。用木料加工一个叫“炕”的东西,悬挂在火坑的上方,一块一块经过盐巴香料处理过的猪肉就挂在炕上,待肉上的盐水滴得差不多后,就可以生火炕肉了。炕肉的最好的材料是锯木面或柏木枝丫,因为这两者在燃烧时散发的烟气多,都会释放香气,会增加肉的香味。况且锯木面也好,柏木枝丫也罢,在农村不是稀罕物,管够。燃料重要,火候也很关键,慢慢的熏,柔柔的烤,欲速则不达,伴随烟熏火燎,一种期待的颜色呈现眼前,一种久违的味道直扑鼻端,腊肉的熏制之路就基本结束了,只等节日或栽秧打谷等大的农事时与人分享了。
遗憾的是,随着经济发展,条件变好,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取暖方式也跟着改进,从火坑到火盆到火箱,现在大多以电炉取暖为主了,加上房屋改建,大多也都修了砖房,那曾经的火坑逐渐消失了身影,火坑旁的种种乐趣也已不再,真正的成了回忆。当然,不管时光怎么变,生活方式怎么变,亲情不会变,家乡情不会变,心底那丝丝的牵挂不会变,这才是最宝贵最重要的。
作者简介:
黄 宁,男,侗族,贵州省石阡县花桥中学语文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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