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工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周育礼    阅读次数：23493    发布时间：2022-12-22

那年，县里得到省交通厅下拨的一笔建桥专项资金，工程项目安排在赤水河上游二十多公里处。那里的河对岸有县里的一座大功率水力发电站。急需修建一座横跨赤水河的大桥连通。

一

之前这里有个民营渡口。一只准载十五人的木质渡船和一位专职摆渡的船工老何。摆渡工老何家住在岸边小山包上，是个无妻室无儿女的残疾人。生产队安排他二十四小时专职摆渡，方便生产队社员以及南来北往的过渡之人。无固定工资收入，仅靠生产队每年解决点口粮，自已收点外乡人乘船时付的过河费维持生活，度日维艰可想而知。

老何左脚残疾安有假肢。周围十里八乡旳人均叫他何瘸子。走路一摇一摆，为保持平衡，双手摆动很大，急行时像一只扇动双翅的大鹅。

由于常年在船上露天摆渡作业，脸晒成酱紫色，年纪在五十开外，身高一米七左右，身材壮实，眼光犀利。听说我们这批人是来这里修桥的，他满脸怒容侧目怼视我们一行。刚入船坐定，他便一篙竿将船撑出岸边，然后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道：“一人一角，钱放在木箱中。”在他脚边有个装钱的木箱，箱上有个放钱的入口。摆渡工用一双鹰眼死钉着我们，手上的划浆却一动不动，似乎不留下渡船钱决不会开船。我们随行的指挥部罗会计赶紧按摆渡工开口价一人一角放钱入柜后，老何朝河里吐了口浓痰，收竿掌舵，起动了手中的划浆，朝河对岸吃力地划动着。

河面较宽，水流速慢。船行驶时水中分划出二道浅浅的分水线，岸边竹林倒影在缓慢后退。船内两边有二十公分宽的坐板，乘客两边自觉对称而坐。船工的木浆每划动一次，船体便平稳地向前推动一下。河中水深蔚蓝，倒映出兰天上朵朵白云。初春，正是鱼儿产卵季节，不时有鱼儿丛水中跃出。我正看得出神之际，耳边传来摆渡船工沙哑的声音；“请问你们这些修桥大师，等你们桥修好后，我这摆渡工作的饭碗就要打破吧？”他知道一旦大桥修好，会损害他赖以身计的摆渡工作，所以对我们怀有敌意。

原来如此！现在可以理解他的冷脸相拒了。

不用回答，这是必然的结果，先进淘汰落后。社会要进步，落后要摒弃。就像有了汽车，抬滑竿的人就会失业。有了电灯，桐油灯就会成弃物一样。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此时，坐在船头的包工头李勇笑着挖苦回答道；“你把你身边那个载眼镜的周总招呼好，他表个态你就有着落。”我却突然灵机而动地想到，在建桥一年多时间中，接人送料确实需要租用一只专职渡船。不如顺便照顾一下他，化干戈为玉帛，而且双方都有利。此刻，渡工那双鹰眼立马变成萝卜花笑臉。船上只有我是载眼镜的，正好我又坐在他身边，他立刻眉开眼笑着望我说；“啊哟哟，不知菩萨就在眼前，请问大师贵姓？”

我说我不是什么菩萨，我是修桥的工程师，我姓周，初来乍道，以后会打交道的。”

老何露出满脸笑容，一边划浆一边对我说；“我姓何，这条河沟的人都叫我何瘸子。”

我问他；“你这脚是怎么弄残的？”

他回答道；“抗美援朝上甘岭战斗中，美军铺天盖地炮弹，埋我在土中，只有左脚露在外面，卫生员抬我进坑道后，才发现自已的左脚被炮弹炸断了。

想起中学时读过作家魏巍写的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眼前的摆渡人在我心中形象突然高大起来，我诚心诚意对他说；“你如果愿意来参加修桥工作，我回头与指挥长研究一下，付给你包月工资，为我们修桥员工服务，同时也可以继续兼职你的摆渡工作。如何？”

老何立刻表态说；“要得，要得，我一定努力服好务，感谢周工程师，请问几时来上班？”

我说：“你明天来指挥听消息吧。”

包工头李勇站在船头笑着打趣说：“何瘸子，今天你还要感谢我，以后我的工人过河你要搞快点啰！”

老何笑脸相迎道；“要得，要得。今晚来我船上吃白水河鱼，你带酒，我煮鱼，你我弟兄酒肉不分家，不醉不散！”

二

大桥设计为钢筋混凝土双曲拱桥。桥台和中礅就地取材，采用当地丰富的石料资源，用料石安砌施工。这就需要大量石材及石工。这条河岸边有不少石岩，只要有大量的石工，要多少可以开采多少。所以大桥开工以后，大桥工地河岸边，一百多个石工便在山岩之上开辟了取石料场。于是河岸山上几天就变红了一大片。上百个石工的采石料场，人声沸腾，热闹非凡。

最近每逢场期，那些单身石工娃们，个个刻意穿上新买的背心。这种汗衫当地人称汗挂挂，穿上身后可以展现身上的块状胸肌和肩臂、手臂的肌肉腱。小石匠们每天出工还要在刚梳理好的头发上抹些冷水“波斯”，拿出自已的小圆镜，尽可能主观想象打拌得漂亮些，要在欣赏自已的姑娘面前获得最高评分。于是乎石料场出现了一种怪异现象；年轻石工娃不仅仅只为开山打石，而是在自已心仪的村姑面前展示自已的青春和健美，以博得村姑们的青睐。

修桥工地上，开、运采石、挖基运土、木工制作拱架……现场人声沸腾热火朝天，一幅壮观感人的场面。特别是采石场上，百多名石工那粗矿而有节奏的号子声、开山取石大硾用力击打时，激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清打料石时钢钻与石头相击打，发出的轻脆点鼓声……。形成一道动感而多彩的交响音乐。在这险峻崇山之中，一群赤裸半身的健美男性石工，手执开山大锤，气势如二郎神般与山神开展劈山大战！号子声振天响，大捶声动地摇。开山劈石从清晨日出到日落黄昏。虽赶不上“红旗渠”工地气派，也足够让这寂静的山林流光溢彩，激情似火！

采石工场不远的山脚下，有条人行小道。那是村里人赶场到镇上行走的必经之路。自从这里有了采石料场，特别逢赶场之期，总有些情窦初开怀春待嫁的村姑和小媳妇们，站在不远处的小路上，痴情瞭望山上那些年轻半裸的，健美而俊俏的石工后生。那半山上展现的异性青春活体是村姑们平时可想而不可见的男性健美雄风。

而山上那些有点轻狂的年轻石工后生们，在雄激素刺激下，纵目远眺小路上那些大胆村姑们的痴情注目礼后，双方情通意会，除了分外卖力展示肌肉秀外，还会婉转情深地扬起那雄鸡般高亢歌喉，唱起了石工先辈们代代相传的抒情小调来；

对面路上有枝花，

好像家中娃儿妈，

妹若有心郎有意，

躲开爹妈来我家。

随后另一石匠小伙也接着连唱；

躲开爹妈来我家，

没酒没肉招待她，

哥送么妹糍粑块，

天黑路滑住我家。

调情声声之后，又是一声放开心扉的吼叫，然后呯地一大捶声砸入那些春心荡漾的村姑们心中，待嫁村姑们被这些伟岸俊男的石工和小曲声弄得心猿意马，脚趴手软，走也不是，看也害羞。这些撩人心扉的石匠小哥哥，逗得附近待嫁村姑们脸儿粉红，心儿鹿跳。

这种场景多次出现以后，与小姑子同行的小媳妇们在床上和丈夫共渡温柔乡时，难免不悄悄地告诉了自已的男人，又由一些气血方刚的男人们串连后，结成了一支兴师问罪的讨伐队伍，浩浩荡荡来到石料现场。

几十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石工娃，手拿打石硾和钢钎，虎视眈眈地结成一道钢钎阵线。双方如同一群激怒旳雄狮和野牛。他们不像善于口舌之战的泼妇村婆，不屑于互相争吵对骂，而是怒目怼视，先造氛围然后闪电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