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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咱们回家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周育礼    阅读次数:21272    发布时间:2023-01-05

一九八六年深秋,年满七十七岁的母亲连续月余大便出血,怀疑内痔发作,对症服药久未见效,只好去遵义专区医院治疗。因为我二姐在专区医院工作,俩个双胞胎兄弟也在遵义。我当时受县交通局委托,在元厚大桥作技术总负责,离不开身,只好叫爱人请假同行去遵看护。

几天后,遵义传来恶讯,母亲腹部开刀后检查为直肠癌,且晚期已经扩散。医院只好将切口照样缝合。据二姐讲母亲的生命最多只能维持二、三个月。

顿时犹如晴天霹雳,万箭穿心,勉强打起精神,安排好两天工作后急忙驱车赶往遵义。一路上水米未进,昏昏沉沉心如刀绞。想到母亲将不久于人世,老人家一身含辛茹苦,独自抚养我们六个子女,好不容易拉扯长大成人,希望晚年芝兰绕膝,儿孙满堂共享天伦。谁知天有不测,母亲即将油尽灯灭,撒手人寰,从此与我阴阳永隔。正如戏文说:要相见除非是梦里团圆。

我肝肠寸断,泪水像断线的珠儿,从眼里一股劲地往外抛。迷迷糊糊之中驾驶员告诉我遵义到了,我说直到专区医院。走到内科门口,连忙擦干泪水,调整好情绪,看到病房里而二姐,两个兄弟和爱人围在母亲身边,二姐连忙示意我别问母亲的病情,我意识到此时母亲尚不知道自己患癌症。走到母亲病床前,轻轻地呼唤一声:妈,我来看你了。由于母亲动手术后没戴眼镜,千多度的高度近视不能视物,但一听到我的声音后,立刻露出笑容,伸出颤抖的双手摸着我的脸说:老四来了!看见母亲面黄肌瘦加上没戴眼镜后陷凹的眼眶,哪里是往日慈祥丰润的母亲,那双青筋满布,皮包露骨的双手不住在我脸上摸索着。

我管不住自己的泪水,也不敢声带呜咽,说了几句违心的安慰和词不达意的问候,我完全变成了一个低智儿。倒是母亲不停的关心安慰我。不怕,就是腹部伤口未愈合不能下床走动,过几天就会好的。已经非常疼苦的母亲强装笑容,叫我爱人给她买碗抄手,她说已经好多天没进食了。勉强吃了三个抄手后,母亲累的大汗淋漓,将头偏向一边。我连忙擦去母亲脸上的汗水,可总是擦不完,原来是我的泪水不断地滴在她的脸上。

我心如刀绞,努力支撑着疲惫的身体,轻轻地扶住母亲,我知道母亲生命的时光不多,正在按分按秒渡过。恨自己没有回天法术,不能拯救母亲危命于倒悬!

此时病房里只有我们母子俩,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並并从身上摸出个红本交给我,她说只有我才有资格保管它。接过看了看。原来是她的党员证。母亲是解放前参加中共地下党。而我只是78年才入党的新党员。母亲是个独生女,没有其他兄弟姐妹,1939年怀着我时,为躲避日本飞机,才从重庆迁回老家赤水,在赤水县城唯一所女子小学教书,父亲常年在外很少来赤水,偶尔回家也是一个残忍的家庭暴君。后来同母亲离婚,离婚后,母亲独自一人支撑着全家生活。变卖了全部家产,当尽了所有财物,将我们姐弟六人分别送进了大学,大专和中专。双胞胎兄弟失学后参加遵义市建筑公司水电队。

那些年,母亲受尽了穷居闹市无人问和世态炎凉的辛酸与疼苦。母亲用一个弱女人的瘦小身躯,拉牵着一家人的苦命方舟。咬着牙不低头不泄气。如赤水河上的牵夫,独自跋涉在生活的激流险滩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尝尽苦而甘未来!

是夜,高原秋寒,窗外冷月孤星,秋虫哀鸣。寂静之中母亲已安详入睡,轻微的鼾声中,想必此时母亲是幸福的,消瘦的脸庞上露出了微笑,想必此时母亲正迈向瑶池仙境。唉,母亲啊,儿子多么希望你能长此安宁幸福地长伴在我的身旁。

第三天,因大桥施工在急,二姐也说母亲可能还有些时日。匆匆别过病榻上的母亲,又返回元厚大桥工地。我终日无语,拼命催赶工程,满负荷超常人的工作,希望能抢在母亲离世前能完成大桥主体工程,好再回到母亲身边,尽到跪拜送终的为人子之孝道。我诉求上苍,能再给母亲一点点时间,哪怕十天半月也好。母亲啊,你老人家要振作精神等着我这不孝之儿子。此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自古忠孝不能两全的意义。

198699日,母亲在弥留一天一夜后终于安静地离开人世,离开了他的儿女们,离开了生她养她七十七年的故乡红尘。

赶到遵义,母亲的遗体停放在七弟宿舍楼下的偏角下,一小块油毡布仅能略蔽天光。母亲生前是个弱女子,死后亦如一滴露珠儿般无声无息地消失,没有一个像样的灵堂,也没有挚爱亲朋前来哀悼,永远像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因为遵义俩弟兄无权无势,一个工人能有多少人脉?小小的草民而已。长跪在母亲遗体前,我欲哭无泪,脑子里一片混顿一片麻木。深忎内疚和无助!对不住生我养我一生的慈母!

三天后,送母亲去火葬场遗体大化,地区交通局的一些领导和朋友开车前来送别。从火葬场出来,一刻也不停留,同两兄弟一起捧着母亲的遗像和骨灰盒,坐着来时的小车,朝着黔北家乡赤水出发,朝着生养母亲的家乡故土出发。

母亲、咱们回家吧!

放响了第一挂鞭炮,告别了遵义。灵车头上扎着一朵巨大的白色孝花,缓缓地行驶在通往黔北的山间公路上。刚刚收割的田野里还散发出些秋收景象,田野里长着些零星的稻草,不知名的小花一簇簇迎风摆舞,像是在为灵车招手致意。灵车经过习水县跑马岗的山脊,公路蜿蜒曲窄,道路两旁满山遍野长满了一丛丛青翠欲滴的小竹。我轻轻地呼唤着母亲灵魂,对母亲遗像说:这是习水最高的大山,出名的跑马岗。我叫司机尽量慢点开,别抖动母亲的骨灰盒。这里的小竹自生自灭,无人照料关怀,却常年绿遍山岗,每到春来,竹笋破土,引来采笋人遍山采摘。这就是大自然对我们做人的啟迪,出身卑微而无私奉献。这也是母亲的精神和品质。

山坳上一列列翠竹列队迎来,其中有些竹梢已开出一串串白色的花蕊,山风吹起,翠竹婆娑起舞举孝花。大山在呼唤着他的女儿;抛却红尘千般苦,魂魄安宁归故土。魂归来兮!胡不归!

母亲生前如同一棵小草,一粒小小的石头,一滴默默无闻的水珠,她无声地付出,永不抗争,永不索取。她燃烧自己,照亮别人,轻轻地来又静静地回归大自然。啊!我仿佛看见蓝天白云正在为母亲铺筑一条通往天国的绵软天路;大山正用那雄壮而宽阔的胸膛在迎接它的儿女归来!

上苍垂泪,大地鸣咽。生她养她的故乡在呼唤;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又是一挂鞭炮响起,我激动地告诉母亲灵像:赤水到了,马上就到元厚,我们快到家了。

终于见到赤水河,家乡的母亲河,她一路弯弯曲曲,汇集无数山涧小溪,终于成为闻名中外的红色名河。灵车慢慢驶到元厚场。老远便瞧见大桥工地上密集的脚手架,一弯弧形的钢筋混凝土拱桥已经合拢,它傲然矗立在赤水河上空,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我对着母亲微带笑容的遗像说:妈、这是你儿子对您的报答礼物,这已经是您儿子在赤水河上修建的第三座大桥了,我没有辜负您老人家的希望,您老人家放心吧!

我六五年参加县交通局工作,勤学技术,自学成才。二十多年来踏遍了家乡的河流山川,致力于修路架桥。母亲是儿的榜样,儿子是母亲的骄傲!

母亲一共生育了我们姐弟九人。大哥两岁时死于天花,八弟因病,襁褓时卒死于我的怀抱中,九妹因无钱还清奶妈的工资而抱养给她的奶妈。母亲独自支撑着六个子女的抚养和教育。她经常对人说,再苦再穷也不能丢书。

是啊,想当年我考上初中时,因无钱买书,只好抄写同桌同学的课文,无钱买钢笔,就买了一支笔尖套在竹棍上书写。每天清晨,只能在学校门口的黄大婆处,花二分钱买二个泡粑充饥。中午半个冒儿头。所谓冒儿头就是先把碗内装上半碗米饭,再用茶杯装一杯米饭后反扣在半碗米饭上。形如坟头,所以叫冒儿头。半个冒儿头就只有下面半碗饭,没有上面的盖冒儿。整天处于半饥饿状态读书求学。因家中生活困苦度日如年。

记得有年中秋节前一天,母亲叫我提着竹篮,和他一道去朋友家借米。连续几家都没借成,回来后母子俩依偎在后门口,眼看明天就要断炊,又是母亲的生日。天上一轮明月,家中颗米皆无,母亲脸上流泪不止。我安慰母亲:不要难过,一顿不吃没啥,您有六个儿女,一笼鸡总有一只会打鸣,我长大后一定会孝敬您。母亲紧紧的抱着我。

那年我才八岁。

灵车在缓缓行驶。过金沙、穿复兴,一路鞭炮声声,两旁路人纷纷注目相送。我轻轻地告诉母亲:赤水城到了,我们到家了。母亲,我们回家吧!

在城关一小大礼堂内,灵堂庄严而隆重,校长情深意切的悼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教师个个为母亲哭泣。母亲此次离开前,把自己的照片每人都送了一张,她似乎预感会从此永别她的战友同事吧!红领巾小朋友排成长队,静静地为母亲灵车送别,从东门口一直到西门大桥头。母亲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为人师表,永垂千古。

母亲的坟址选在九妹屋后的小山上,前方有隐隐的大山,坟地四周有一片茂密的慈竹林。棺木是我特地从官渡桥工地定制的石棺。中心挖空放置骨灰盒。我亲自为墓穴选准方位。黄土退去,下面是平整的黄沙地,一条竹筷粗的蚯蚓刚露出头。立即叫工人放下石棺。随着坟头黄土成丘,儿孙们纷纷跪拜坟头。一拜二拜三拜。从此母亲遗体将入土为安。成为家乡大山中的一丘黄土。母亲坟前的翠竹年年都会抽枝发芽,根深大地而生生不息。啊!那一定是母亲生命的延续,她一定会千年万载荫蔽子孙。

愿母亲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编辑: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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