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九十年代的一个腊月间,父亲卖掉疯长多年的一棵粗大椿树,几个农家汉子来到寨子,寒暄几句后走进院子北面的树林挥舞斧头砍树,年迈的奶奶去看热闹,顺便晒晒冬日暖阳。树要倒下的那一刻,她拄着拐杖跑往院坝时摔倒在地,屁趴骨骨折,一群人赶紧背起奶奶往乡卫生院跑……
“年纪大了,老人难得长好,你们回去弄点草药来养伤……”文盲一般的村医草草几句话,却让大家信以为真,也让捉襟见肘的父亲连连叹气,呛人的叶子烟味道弥漫在医院走廊空气里。不是不想送到大医院,那个年代,村里都没有多少人到过县城,望尘莫及的医疗费更让很多病人亲属望而却步!
回到家,奶奶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带着呻吟痛苦地躺在床上,父亲母亲、姑姑姑爹、哥哥姐姐轮换伺候上药喂饭、端尿换被。买树砍树的人有些自愧,带着几包白糖来看奶奶,唉声叹气和父母说着话,院子里阴雨绵绵、湿湿哒哒,本来热闹的过年氛围在我们家显得非常寂静……
都过一些日子了,七大姑八大姨送来的草药用了一茬又一茬,还是不见好转。奶奶开始滴水不进,身体日渐消瘦,眼珠不断深陷,半夜说胡话,有时候骂骂咧咧,大家看到这情形,各自暗暗流泪,又无能为力,互相安慰“会好的”“会好的”。
那时候,父亲还在村里当文书,什么“三提五统”、杀猪收税的工作总是由憨厚耿直的他承担,村里奸猾的几个人怕得罪群众,隔三差五来跟父亲“安排”工作,父亲强忍着怨气,用耐心和善良赢得了十里八乡群众的认可和支持,最终跟群众打成一片,成了乡亲们眼中的好人善人。
听说奶奶病了,每天都有很多人来看,什么白糖红糖、鸡蛋糕、蜂蜜、罐头、肉块,送来的这些糖食果饼我们很少得吃,但却和大人一样,疼惜着奶奶,吃起来总不是滋味,糖也不甜了,肉也不香了。虽说村里那几个干部奸猾,但是人间自有真情在,他们没有抛弃父亲,关键时刻过来安慰,送来一些钱。
还记得他们来看奶奶的那个晚上,天气变得很冷,大家在堂屋烤着柴火,听着奶奶揪心的病痛呻吟,几个村干部眼睛湿润了,他们凑了些钱递给父亲。父亲转过身去用衣袖抹眼泪,怕影响奶奶,他强忍着吞下泪水,但最终还是放声大哭起来,村干部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幕,在我和哥哥姐姐们长大至今仍然难以抹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流露?我想,是奶奶的最后时光里,父亲获得的最温暖的慰藉吧。
腊月二十七,奶奶终究没有挺过年关。那天早上,气若游丝的奶奶躺着没有呻吟,父亲有所预感,没有走开房间半步。大家围着床沿,静静地看着奶奶,没有谁敢大声出气。大约到了十点,奶奶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喊不醒来了。“妈!妈!妈!”父亲嘶声竭力一声又一声喊着,哭干了眼泪,喊哑了嗓子,想把一把屎一把尿抚养他长大的妈妈喊醒。母亲和姑姑们放声大姑,乡亲们三步并着两步急忙跑来,七手八脚为奶奶办理后事……
慈祥善良的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五年,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那些情形让我知道,人间亲情最可贵,心灵深处唯有铭记。
作者简介:
顾光景,男,80后,贵州长顺人,系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黔南州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贵州作家》《贵州作家》《未央文学》等。
(编辑: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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