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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依小村话春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卢林    阅读次数:11310    发布时间:2023-12-26

布依族村寨素来依山傍水。有些例外,我出生的布依小村,依山却未傍水。村子位于一座高山脚下,故名“尖山”。村前无溪无河,甚至连一个水塘也没有。

无水滋养的村庄注定是辛劳的。

在如此缺水的地方,父老乡亲们并未缺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他们不仅种玉米、高粱、花生、小麦和红薯,而且还一如既往地种水稻。

望天落雨的地方,种水稻无异于“撞运气”。

很多时候,苍天并未垂怜乡亲们。插秧季节,白天无雨,及至半夜三更,方电闪雷鸣,哗啦啦大下一场。这时,大人们便以最快速度起床穿衣,扛起犁耙,牵着牛,冒着大雨,顶着雷电,向田野赶去。雷声,雨声,狗吠声,吆牛声,蛙声,百声交织,不绝于耳。村庄,田野,夜晚,一切都是醒的。待到天明,牛和人好像从稀泥里蹦出来一般,十分狼狈。

倘逢雨水充足的年份,稻谷便有些收成,但由于是“老品种”,产量低,除了交公粮,留种子,所剩不多。所以,一般要等到逢年过节或生病时才能吃上大米饭。若遇旱灾,不仅稻谷颗粒无收,玉米亦大量减产,逢此年月,生活就很艰难了。乡亲们喂的猪,一年到头不进粮食,尽食猪菜,多数皆骨瘦如柴。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小村的模样。我的童年便是在小村度过的。

 

我的童年记忆里,大人们总是很“憨”。

腊月二十几,人们便陆续杀年猪了。但凡杀年猪的人家,都要挨家挨户喊全村人吃“杀猪饭”,但多数人是不来的。人们总是满脸笑容回道:“喊到了就像吃到了一样。”喊的人是真心实意的,喊不来时,就用两只手使劲拉,俨然一场比拼力气的“拔河”比赛。说话声,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而温暖,那个场面,叫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杀年猪这天,是一年中“富得流油”的日子。瘦肉,五花肉,猪肝,猪血,各种美味佳肴,应有尽有。这一天,大人和孩子都会敞开肚皮大吃一场。能吃的原因大致有二:其一,“肉以稀为贵”,平时很少吃到肉,自然就吃得多一些;其二,肉质鲜嫩,味道醇香无比。那时,猪未受饲料“入侵”,猪菜也未受农药污染,猪肉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正宗”和“纯天然”。一家炒肉全村香,丝毫没有夸张。

杀猪后,大人忙于腌腊肉,装香肠,做血豆腐,做好后,挂在厨房,柴火慢熏。过年那几天,便可以品尝这些美味。过完年,大人就把这些“宝贝”收了起来。

平日里,他们舍不得吃,但客人一来,他们就变得大方起来,把这些“宝贝”拿出来,甚至还要杀鸡,忙得满头大汗,摆上满满一张八仙桌。小孩一般不能和客人一桌共餐,大人会事先留一点菜,给孩子另置一桌。吃饭时,孩子看到大人给客人又是倒酒,又是夹菜,心中便“愤愤不平”。客人走后,孩子便向大人发泄不满:“有好的不留自己吃,专门留给客人吃,憨得很!”

“哎呀!你们小孩子晓得哪样啊!没有这些东西怎么招待客人啊!”大人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孩子无从左右大人们待人处事的方式,因为,当家的,是他们。孩子觉得他们不会当家,而他们,却“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最会当家的。

出乎意料的是,长大后,孩子们也变得和大人们一样“憨”。

 

九十年代,村里的中青年人开始陆续离村,他们到异地他乡追梦去了。广东、浙江、福建等地,都留下了他们的汗水和足迹。

从此,他们开始“背井离乡”。春去秋来,年复一年。不经意间,村庄悄悄变化了。先前的草房被拆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平房,虽远不及装修豪华的楼房漂亮,但于一个祖祖辈辈蜗居草房的小村而言,已然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住惯了高楼大厦的人,可能会觉得草房凉快,原生态,充满诗情画意。而于久居草房的人而言,却是苦不堪言。盖房的茅草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割,晒干了要挑上坡,翻几坡才到家。这样苦累的活,一家人根本无法完成,往往要请全村强壮的劳动力帮忙,盖房也需要很多人力,别小瞧一座茅草房,付出的代价是相当大的。日晒雨淋,草会腐烂,十年左右要翻盖一次。另外,还非常担心发生火灾,那将是致命的倾家荡产。此情此景,何来诗情画意呢?

建了新的住房,于乡亲而言,就是狠狠地翻了一次身。可是,谁又会停止追梦的脚步呢?松了一口气,他们并没有返村务农,而是继续在外面打拼,有的把孩子带到了外地读书。人们的日子越来越甜,越来越火。

 

春天到,小村的杏花、桃花、梨花开了。沉睡一冬的土地变暖起来。一场春雨过后,村里的老人们又种下瓜、豆和玉米。

土地没有荒芜,春有春的模样,秋有秋的姿态。只是,他们没有再种水稻。五六十年代出生的这批父老乡亲年事已高,已不堪繁重的体力活。他们改田为地,种包谷。大米则从街上购买,种的包谷主要是喂猪,剩余的,则储备起来。金黄的稻穗已渐渐远离土地。插秧季节,已不再繁忙。半夜三更下雨,乡亲们也可以踏实地躺在床上,静听时密时疏、时急时缓、时近时远的雨声,回忆那些远去的青春和岁月。

老人们依旧喂猪,主要喂粮食,也喂猪菜,但拒绝喂饲料。腊月初,多数人家就杀年猪了,不过,现在大家都不“饿肉”,一餐下来,桌上剩得最多的便是肉。无论吃多吃少,腊肉、香肠和血豆腐还是要做的。否则,就少了年味,少了乡村的烟火气息。

腊月到,春节也就快到了。

春节,是思绪最黏稠的日子,是烟火气息最浓郁的时光。这样的时光,还有什么理由不回家呢?于是,过了腊月中旬,在外打拼的人们开着自己的轿车从四面八方陆续回来了,回到了从村里蜿蜒而出的那条水泥路,回到了平凡的小村。有人说,在哪里都是吃肉,回家是浪费钱,何必呢?回家的用费足以买很多肉。他们不缺少回家的用费,而回家更不是为了吃肉。他们的脉搏告诉自己,该回家了。他们说:“叫花子都有一个大年三十夜。”再没有什么语言比这句话更朴素,更纯粹,更真切的了。

 

村庄变化了,住房变了模样,水泥路通了,自来水通了,网络也通了,人们的生活变好了,变化中隐约夹杂着一丝陌生。

见面时,一些老年人不认识一些孩子,这些孩子也不认识他们,孩子之间也有了陌生的面孔。

村名不变,青山依旧,浓浓的布依话仍是经年的乡音。但在异地上学的一些孩子,他们的乡音变了。亲切味浓的布依话,在他们的耳里,恍如古老而又苍凉的回音。他们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靠近文明,却又远离了乡音的土壤。

这些孩子远离了茂密的玉米林,远离了躬身俯首的高粱,远离了路边酸酸甜甜的刺梨。何首乌,蒲公英,千里光,狗尾草……像村庄生长的童话,遥远而又陌生。

但他们又在靠近大人们亲切的世界,春节,大人们又聚在了一起。

一壶酒,一盘瓜子,一篮水果,院子里,大家天南海北,欢声笑语。云慢了,风慢了,一切都慢了下来。慢悠悠的时光,最舒心,最惬意。

惬意的时光总是太匆匆。春节如花开,忽又如花落,转瞬即逝,于是,一辆辆轿车又陆续驶离村庄。

倘若不足一月他们又从四面八方赶来,一定是村里有人去世了。这是坚如磐石的村规,没有白纸黑字,仅仅缘于一次喝酒时的口头约定,那声音便融入了大家的血液,在酒桌上说的话,未必就是酒话。但凡村里有一个生命远去,外出务工的人们,无论身在何方,都会火速归来。归于联结村子的那条水泥路,归于平淡而又平凡的布依小村,送逝者入土安息、回归自然。

是的,隔着万水千山,隔着被雨水腐蚀的岁月,有的容颜不免陌生起来,但只要说起村庄的名字,说起那条从村里蜿蜒而出宛若脐带的水泥路,人们就会看到根的方向,就会听到布满纹理的乡音在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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