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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桃县城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管洪锐    阅读次数:13481    发布时间:2024-06-14

从贵阳到铜仁,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的高铁行程和近一个小时的巴车平稳的行驶,我再一次踏在了自己故乡的土地上——那让我魂牵梦绕的松桃。

松桃,一个不足50万人口的小城镇,与重庆、湖南相连接。这或许是一个不起眼、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会了解的小地方,但我却奇迹般地与她相遇、相知。

我下了车,在大街上走着。外面的景象早已变了色,但大体还是不变的,就只是多了些来自城里的商铺,或是数量少得可怜的骑着电车忙碌的外卖员。

我缓缓走到通往老家的小巷口,那几尊已经腐蚀掉色的天王像依然拿着各自法器,面露威严肃穆的表情,守护着后面的人家,再往里走,一个个关门歇业的宾馆和休闲室在里面沿着蜿蜒小道排列着,外露的墙壁上无疑也显露着时代拂过的痕迹。

到了家门,打开挂在铁门上的锁,走上家里被青苔和杂草装饰的石台阶,来到客厅见了大家:小舅还是如此好客、舅妈还是如此的忙碌、表哥还是那么风流、姥姥还是走得动路……他们似乎并没有受到时间的影响,难道说时间在这个房子里早已经停滞了呢?我心中想要了解清楚,但还是因为身体劳累,简简单单刨了两口饭后便上床睡觉了,所以就此作罢。

第二天,我再次出了巷子口。巷子口旁边的小卖部开了,房间还是如此狭小,里面的装饰还是如我小时候一样朴素,但我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或许是以前在这里的坐在木凳上烤火老奶奶已经不在了,没有用那缺了牙齿的嘴发出的乡音的呼唤和招呼。我不想多想,也不敢多想,只在这里买了包烟后就匆匆离开了。

接着继续往前走,我看到了几个站立着等待客人的剃头匠。他们一个个都是中年农民的摸样——皮肤总是黝黑、身体散发着男人的有力的气息、指甲盖里充斥着烟熏的黄脏、头发也更是是比城里的又黑又密,但手法却不比城里那些自称“Tony”的小哥差,用手中的闪着寒亮的剃刀在头上轻轻刮了那么几下,那头发便齐齐结伴掉了下去。每剪完一个人,他们都要吸上一支烟,三五成群地聊着天,似乎是想要了解对刚才的演出的评价如何。如果一直没人,他们并没有赶着去其他地方揽客,而是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与其他闲着的匠人坐着用实木做成的小凳、吸着各自分享的烟草(有的还从包中拿出了些瓜子),便如此一起拉起了家常,眼中充满了最为纯真的质朴和乐观,仿佛在那一刻工作并不是养家糊口的工具,而是与朋友接触的最好契机。

人……是这样吗?

继续走着,来到了县城里的集市,这里是松桃县第二繁华的地方,也是承载着松桃文化和历史的地方。无论是特色的糍粑辣椒制作方法,还是穿着极具苗民族特色的老妇人和那背着装着懵懂呆呆的小孩子的竹编背篼,都是松桃人普通但又别具一格的生活特色。望向集市深处,那里有一个被塑料盆包围的角落,是我在幼儿园的同学的摊位,曾经放学后的我经常跟着她来到那,看着她熟练地帮着父母将充满鱼腥味的黄辣丁拿棍棒敲死,再用她手上的小刀使鱼鳞如雪花般从鱼身上飘下,伴随着阳光在地面上发出白亮刺眼的光。她每次完工后都会将这些鱼鳞收集起来,将它们小心翼翼地贴在书包上组成一个个漂亮的图案。它们有的如老虎、有的如凤凰、有的似蛇似龙……在那些图案下,所有小卖部里昂贵的贴纸都显得黯然失色了许多。我吵着闹着想要她帮我也做一个,她就又点起一片地上的鱼鳞,用大拇指紧紧地贴在我的额头中央,然后拍手大声喊道:“红孩儿!你看,你像电视里的红孩儿!”

“不是!红孩儿脑门上是红色的,我这个是白的,一点也不像!”我反驳道。

“那就是白孩儿!不对,你应该叫鱼孩儿!”她笑得已经合不拢嘴。

我只感觉到女孩儿的无聊和吵烦,撇了撇嘴假装不理地回到自己舅妈的摊位上去……

我想要前去打声招呼,有许多心话想要吐出,但是没走几步就愣愣停住了,不知为什么,难道是尴尬吗?或许是是心中那初为人的不适吧。

我有些失落,只想找些地方躲着,于是便前往了附近新开的咖啡厅。在城市里这常是我的庇身之所,这里也是——并没有!一群没有任何边界感的年轻人都聚集在这里,他们肩靠肩坐在一起,谈着自己的感情、哭着某次的失误、笑着各自的经历,甚至带动了那本该不苟言笑的服务员与他们同欢乐,隔阂是没有的、孤独是不应该的、严肃是刻意装出来的、人和人之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我犹如几月前可可西里的那匹孤狼,在众人漫不经心的嘻弄中丢掉原本没理由存在的尊严,跟学着他们笑着、哭着、揽着、拥抱着……

日光在门外走过,渐渐拖着远长的黑暗离开了咖啡店门口。我知道该走了,离开这奇葩的咖啡馆。现在的我越发觉得自己变得更像个人,心中的激动无以言表,只得颤抖着快快点燃根烟压抑住自己即将失控的面容……

世昌广场,我的最后一站。这里是松桃人聚集玩乐的地方,也是小生意人推摊聚集的宝地,一条羊肠小道上都可以横七竖八摆着几十个小摊车,如果身高再矮一点,那这条路便如充满美味的迷宫般不失趣味。老板们也都是本地人,抄着一口标准的松桃土话,对着每个路过的客人都要招呼几句,孩子也是如此,但与成年人不同的是,孩子们总会从他们那获得些好处,有时是一块炸的糯糯的土豆,有时是酥烂的油粑,过年时还会发放些烟花。每个孩子在逛完一圈后肚子都肉眼可见变大了。

穿过如此迷宫,就可以看到广场了。整个广场成正方形,四个角上各立一条橙红色石柱,每条石柱上都雕有苗族人所崇拜的怪兽神仙等头像,靠近车道的一方有一座圆形喷泉,现在早已干涸,但松桃人的热情并没有因此而减少,老老少少的人们总会靠着喷泉旁的栏杆或是交谈着一天下来的所有趣事,或是讨寻今晚的消遣之地,又或是唱跳起欢快的苗族歌舞,好不热闹!在喷泉不远处就是一座红军像——一位手持着炸药筒的年轻军人,面对着乌江,宛如一条巨龙张着嘴,想要喷出火焰将前方的一切敌人都给烧尽;身体上筋肉,为了奔跑,一根根暴起凸显,彰示着无穷的气力;背后的长枪和大刀被极快的风吹得上下乱舞,不停击打着全身……他是伟大的人:为了突破敌人封锁而牺牲自己;他是无畏的人:即使汹涌澎湃的江水不停翻涌淹没,即使狂烈的飓风不停让其跌倒后退,即使恐惧的子弹在他的耳边呼啸而过,他依然愿意冲锋在前;他更是自由的人:为了革命的成功、为了理想的实现,甚至为了让犹如身旁的松桃人般的千千万万个自己从没有见过,更何谈认识的中国人过上载歌载舞、幸福美满生活,甘愿将鲜血献与大地,将肉体沉于江河……

我拖着即将快倒下的身体来到了江岸边,一种类似死亡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我想要多看一点,于是就把仅剩的一点力气放在脑袋上,吃力地抬起头来环顾。江对岸的草不知什么时候长得茂盛了些,一匹俊俏的黑马正在上面悠哉地享用着美食。尽管它之前还在低着头、按着马主人的命令给人骑行,时不时还要发出悲苦的嘶鸣,但现在的它可谓春风得意,一切的悲苦都与它无关、一切的束缚都全部消散。它潇洒地在草间奔跑、自顾自地在水旁欣赏着自己皮毛、有时还饶有兴趣地吓一下对岸眺望着嫉妒着自己的黄牛们……它似乎竟也成了人!

我完全疼痛得倒了下去——身体里的冷血不断沸腾蒸煮着我的血管、慵懒无力地肌肉正在膨胀挤压着我的皮肤、凌冽的寒风刮走我脸上的阴霾、耳朵里充斥着的流行废料正在被江水冲击声挂刷、早已不再有多少跳动的心被一阵阵淳朴的歌舞惊醒……我的泪终究被痛了出来,挥洒在乌江旁的沙土上,滴落在一颗颗待长大的嫩芽间。我触摸着自己身上已经恢复过来的肉体,我感受到属于自己的温度和情感,我聆听着世间万物的那美妙长久的乐曲,我领悟到时间为何在这里停滞的答案——我成为了一个人,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可这样的日子又能维持多久呢?

现在的我要走了,离开我的松桃家乡,脱离出人的肉体,化为孤魂野鬼回到城市,在时间的摧残下慢慢消失,直至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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