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一幅美丽的油画,青砖绿瓦、小桥流水、落日晚霞、寥寥炊烟……然藏于我心灵深处,让我这么多年不能忘怀的,还是坐落在山脚下种满橘树的庭院。
院子在我家屋子的北面,不大不小,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即可到达,正好可以散步。在晚春初夏,芳菲尽落,无数的橘花绽开花蕾,香气缭绕,不需要风吹,就是满园沁人的花香。每到这个时节,吃完晚饭,坐在院子里,我总会缠着外公给我讲他抗美援朝的故事。这时候,夏日的虫鸣,漫天的星光,橘花的芬芳,外公低沉的嗓音,成了我儿时最美好的时光。
外公是抗美援朝的参与者,又是幸存者,因为略有学识,战争结束后政府把他安置在当时的文新区(现在的龙泉乡)粮管所任所长。从我记事起,他已退休多年。在我的心中,外公是一位无所不能的人。小时候家境拮据,外公退休后除了把退休工资全部用来补贴家用,还竭尽所能帮助家里做事。他烧得一手好菜,家里的一日三餐基本是他承包了。他爱好写毛笔字,乡里乡亲都称赞他的字写得很好,每逢村里有人家办喜事都会上门请外公写对联。过春节的时候,更是家家户户排着队等外公给他们写春联。他写对联的时候,我总喜欢在一帮打下手,有时候帮他压纸,有时候帮他拿笔,有时候帮他晒对联。看着外公为了写出一副寓意吉祥、笔墨精妙的对联而绞尽脑汁的样子,我觉得有趣极了。外公总是不厌其烦、不求回报地写对联,仿佛这是一项“圣神的工作”。
闲暇之余,外公总会在橘子树下给我讲他在朝鲜战场发生的战事:“我在部队里主要负责安装通讯设备,我们小分队晚上要和部队一起行军打仗,白天大部队休息,我们要抢抓时机安装通讯线路。为了保障战斗通讯的畅通,有时候连续十几天都无法睡个好觉,我和战友们没有一句怨言,一心只为打败敌人,坚持工作。有一次过江,桥被敌军炸毁了,部队就架设了浮桥。当时我们正走到浮桥中间,由于人多拥挤导致浮桥垮塌,江水差点将我淹没,幸亏有高个子战友将我抬上了岸,上岸后发现棉衣棉裤全部湿透,两条腿也受了伤,但轻伤不下火线,简单包扎后我就忍痛跟部队继续行军了……
“潜伏战是我在抗美援朝战争中最难忘的一段经历,当时几个高地久攻不下,影响整个战争形势,敌军阵地高,易守难攻,于是志愿军晚上就在敌军阵地前200至500米处潜伏,为了确保潜伏成功,战士们克服了蚊虫叮咬、闷热、口渴等困难。在敌军警戒过程中,有的战士腿部中弹,有的被燃烧弹活活烧死……”讲到这里,外公神情凝重,眼眶有些湿润,他有些哽咽的继续对我说,“那些战火硝烟的日子和战场上为国捐躯的英雄们虽然已离我们远去,但他们的壮举和精神我们应铭记于心,世代传承。”
母亲是一位朴实的农村人,虽是女同志,却是家里的主心骨,她有条不紊的筹划家里的大小事务,只为一家人能吃饱穿暖、孩子能够正常上学。母亲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她始终坚持送我们姐妹读书,她经常语重心长地对我们说,读书才是走出大山的唯一出路。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靠养猪和卖橘子,虽然家里的橘子每年都会产几百到几千斤不等,但是一家人并不能吃上果香扑鼻的橘子,因为每一个体态匀称、味道鲜美的橘子,都是要拿到市场上去卖钱,给我们攒学费的。每年进入冬季的时候,是母亲一年最忙的季节,白天母亲要和父亲一起把挂在枝头红彤彤的橘子采摘下来,晚上,要把橘子按品相和个头大小分类储存在早已搭好的草窝里,就这样周而复始的忙碌一个月,家里的橘子采摘完了。进入腊月,就是橘子上市的关键时节,为了能把橘子“打扮”得漂亮一点,尽快售卖出去,母亲安排我们一家人“流水线作业”,她自己负责把橘子从草窝里捡出来,我们四姐妹则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将橘子上的灰尘轻轻擦干净放到背篓或者箩筐里,这时候,父亲就成了搬运工。那些日子,父亲母亲常常半夜还未入睡,天不亮就起床,拾掇橘子,到了腊月二十四、二十九县城赶集的时候,为了占一个好的摊位,在寒风凛冽的街头露宿一晚已然成为常态。
父亲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人,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埋头苦干,从不多说一句话,也鲜有微笑的时候,对我们很是严厉。他有做不完的农活,在主要农事空隙间,他还利用柑橘花、油菜花盛开时节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养了十多桶蜜蜂,在别人休憩时,他就围在蜂蜜箱旁捣鼓,有时在钉蜂箱、有时焊制摇蜜机,最忙的时候当然要数割蜂糖的时候,每到这时,也是最全家人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们可以在第一时间喝上一杯原汁原味的蜂糖水,我现在都还记得那香甜的味道。人们常说:“山不言自巍,海不言自深,年少不懂父爱深,读懂已不在少年。”直到走上工作岗位,我才读懂父亲的爱。随着我们姐妹陆续工作,家里的条件有所改善,父亲生活依然很节俭,甚至生病了也不愿意去医院,生怕浪费一分钱。
我上班第二年,父亲患了神经性耳鸣,耳鸣引起头昏导致他几宿睡不着觉,家里人决定带他去遵义看病,他死活不肯,最后扛不住压力,终于答应去治疗。我请假陪他去医院治疗,办理入院手续的时候,他从自己的内衣包里翻出了用胶圈裹住的10张100元的人民币,我不肯收下,他执意要给我,他说:“这是我的私房钱,你妈们不知道,你才上班,也没什么积蓄。”说完硬要给我,我见拗不过他,并接过了,拿着钱的那一刻,我的手上沉甸甸的,我好像终于读懂了父亲那深藏于心,不宣于口的浓烈的爱。
在医院的半个月里,他总是怕给我添麻烦,吃饭的时候说自己不爱吃肉,其实他是担心我,留给我吃。晚上睡觉的时候,陪护床在走廊上,他又觉得女孩子睡过道不安全,让我去房间里休息,他自己在走廊将就。一天,吃完晚饭后,医生叫我去他办公室,告诉我,父亲的耳朵可能治不好,要终生耳鸣,听到这个消息,我心灰意冷,回病房后,我无法将消息告诉父亲,只得强颜欢笑。父亲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竟然主动提议去散步,父亲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夕阳的余辉洒在父亲的背上,他的头发染上了些许阳光,却还是盖不住两鬓的白发,他的脚步有些蹒跚,身体甚至有些佝偻,望着他拉得老长老长的背影,我不禁泪如雨下,不知何时,我心里那个高大、伟岸、威风凛凛的父亲,已衰老成眼前的模样。
如今,虽已离开那庭院许久,但那深深庭院里的橘花香以及发生在庭院里的故事似乎从未走远,那记忆始终萦绕在我脑海中,成为心灵深处最眷恋的一抹芬芳,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无论人生路上经历什么风浪与波折,只要想起,便能让我寻回那份纯真与美好,寻回那被时光珍藏的温暖与力量,寻回内心的宁静与安然,而后继续前行,走向生命的光明与美好。
作者简介:
肖玲,女,1989年11月出生,土家族,现供职于德江县民宗局,文学爱好者,愿以文会友,共赏风华绝代,同品世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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