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的故事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肖德良    阅读次数：9689    发布时间：2014-03-22

大舅于六月份回故乡包谷山住了十多天。一是为了顺便照顾我那刚从四一七医院做完股骨头置换手术回老家康复的二舅；二是为了寻找他心中那点尚留余温的安慰——二月间魂归故里安睡家山的大舅妈，每天吃完晚饭，面对青山，背靠夕阳，陪坐在她的墓前，想想当年众里寻她千百度的情景，心里和她说几句悄悄话；三是大家约了等到农历五月初八他七十八岁的时候，我们给他好好的过一个生日。

十多天后他到了我家。在遵义，他有十几个侄男侄女外侄外孙，可是他却选择了我的住处。我这里交通方便，刚买的新房，比较宽敞，空气和采光都好，装修也简单，活动方便，他说合乎他的想法。

我招集在遵的所有亲人，为他的生日热热闹闹的祝贺了一天。应该说，他老人家觉得还是可以的吧。

第二天，他一个人挎了一个摄象机把遵义的东南西北都转了个遍。回来后我问他对遵义的印象如何？他说全国的城市都差不多，大同小异。听了这番评价我难免有些失望。他笑着说：“怎么啦，不满意是吧？”我说我又不是市长，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其实遵义还是有许多独特的东西，绿色的城市，红色的精神。”说着他就打开了电视机，展现出他这一天的收获。

电视机里的遵义城的确很美：凤凰山头白鹭纷飞，红军烈士陵园的纪念碑巍峨耸立，湘江河水靓如碧玉，几个划独竹漂的女子婷婷玉立，一个个怡然自得的样子，划着她们幸福的生活……所有这些，都是每个遵义人从心里感到值得自豪和骄傲的，而他的脸上也洋溢着对故乡的几分欣慰。

吃过晚饭，他又捧起相机，从窗口面对苍翠的凤凰山和灿烂的晚霞准备闪一张风景照。他可是全国摄影家协会的会员呢，他的照片还获得过全国、省里和州里的各种奖励。这时，夕阳露着笑脸，它的光芒犹如汗水一般一点一点地滴落下去，周围的云霞也没闲着，就像一片片绚丽的手帕，要为它擦擦一天的劳累似的……他准备等到天上的云霞达到更加完美的时候再下决心，等着等着，却忽然感叹一声：“没啦！”

他说晚霞是在太阳落山之前的某个瞬间才是最美丽的，机会稍纵即逝，一不注意就会失去。我问他：“您刚才不是一直在等吗？”

他说：“是啊，刚才那一刻就是挺好的，可是又觉得不太完美，想再等等，结果却越来越黯淡了。”

这不得不让我想起他一生的往事来。就拿他当年挑选我大舅妈来说，有很多动人的女子都找过他，可他却总是不称心，选去选来，才选了我大舅妈。大舅是一个直爽的人，从不隐瞒内心的喜怒哀乐。他常常跟我谈起他和舅妈之间的事情，就是吵吵闹闹一辈子的意思。但是尽管如此，几天不见又觉得不放心。末了，又是一声叹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啊，他说。

是的，天上的景色，人间的景色，都不能总是等待，有时可要当机立断。尽管一时可能不太完美，也要好好珍藏起来。再说完美这样的东西也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事呢？

第三天一早，大舅就要走了。他走的时候，我还没有起床。他不要我送。他说早晨路上凉快，到家后他会打电话给我。

我从窗口看到马路上的他，着一身短袖、短裤、旅游鞋，背着一个旅行包，腰间挎着旅行杯和摄像机，不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倒像一个职业旅行者。

可是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和他长长的影子。他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老人了，按说已是叶落归根、人老归终的时候，他应该背着行李往故乡走才对。然而他的方向却相反，一个人朝着离家乡千里之外的黔东南去了。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从参加革命渡长江、到朝鲜，然后和李瑞环、张百发他们一起修首都人民大会堂，最后支援三线建设到黔东南的凯里，一个人在外出生入死经历了六十多年。如今他的子女们都到广州、深圳那些大城市去了，他又是一人在异乡，又需要像当年那样以英雄的精神独自生活下去。由于他离休时是个企业干部，工资也不高，周围的老战友、老同事又相继走的走、去的去，他一个人到家后又会怎么样呢？

一天过去了，不知他在路上还好否？我却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一年过去了，打过几次电话，他都没接，我这里一直没有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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