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文化 历久弥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张通平    阅读次数：9699    发布时间：2014-04-03

据说，从外太空看见的地球是蔚蓝色的，这颗蓝蓝的星球负载着江河湖海，高山深谷一刻不停地旋转，带给我们白天和黑夜，春夏与秋冬，一句“沧海桑田”道尽了斗转星移，世事变迁。

远古时候，地球表层是一片海洋，亿万年前的地壳运动，使大山从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中耸起了脊梁，地球表面从此有了连绵纵横的山脉，有了万千陆生植物。据今人统计，中国古代名山主峰达779座，既有高插云天的世界屋脊，又有莽莽苍苍的林海雪原；既有雄奇险峻的高山峡谷，又有幽邃秀丽的层峦叠障。大约250万年前后，人类出现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人为了自身生存、发展和享受的需要，与万水千山结成了各种对象性关系，人与自然山水交互作用，对山水的需求和关系也逐渐演变，形成了具有丰富历史内容的山水文化，这些山水文化客观地体现了人类文明的演进过程。北京周口店的猿人化石，黔西观音洞文化遗址，浙江余姚的河姆渡等等，中国的山山水水中都留有人类利用，改造自然的大量遗迹和传说。

人类对山水的关系发端于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原始需要，最初纯出于物质的功利性，因为大多数的动物和植物都生长在山水中，早期的人类着兽皮，以捕猎为生。山水既是构成生态环境的基础，也是人类安身立命之所。据史料载，汉民族始于黄土高原，然后逐水草而居，逐渐向东南发展。中国的56个民族几乎无一不是山居民族，即便是草原民族也要择居“阴山”、“贺南山”、“燕山之麓”。          

如果说水孕育了生命，那么，山便哺育了生命，山水是生命的摇蓝，是生命发展壮大的培养基。

山水与古代宗教有着密切的联系。远古时候，人们出于对风雨雷电、火山喷发、海啸震灾等自然现象的无知，而深信一切弄不明白的事情都系神力所为，相信山川有播风雨的能力，从而开始了最初的山水祭祀。随着农业生产方式的改变和人类思维能力的进化，这种自然崇拜归纳为对天地的崇拜。帝王出现后，与天地直接通话的的职权随之为最高统治者掌握，人与神之间通过皇帝这个中介进行沟通。历代的封建统治者也借助于这种“神力”愚弄百姓，所谓“五岳”、“四渎”就是在这种基础上形成的。据《史记•封禅书》载：“天子祭天下名川大山。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候，祭其疆内名山大川”。

佛教传入中国后，很快与山水结下不解之缘，有诗曰：“世上名山僧占多”，“深山幽境藏古刹”。佛教寺庙大多建于深山幽谷之中。山林幽深，云遮雾罩，容易使人心生敬畏，顶礼膜拜。佛教门徒修身养性，脱离尘俗也必然要找山明水秀，人少车马稀的地方建寺修庙。佛因山而显赫，山以佛而著名。中国的佛教名山数以百计，从东汉明帝永平年间起，中国的五台山就开始修建佛寺，成为我国最早的佛教名山。此后，佛教的祖庭也多建在山高水远，云深不知处的地方。深山幽谷既建有寺庙，自然就有香客，从古自今，人们不辞路途遥远前去烧香拜佛，唐代诗人杜牧的《江南春绝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真实地描绘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佛道兴盛的景象。

“深山探古寺，平川看佛堂。”道教山寺大多也建在深山密林的地方。道教宣扬修道成仙，追求超凡脱俗，自然要选择所谓的仙山仙景，只有居山时中吸天气，俯饮地泉，方可散虑，得道成仙。神仙信仰起源于神话传说，古代神话中有昆仑、蓬莱两大系统，都与山水有关。除去升天的神仙，还有居住于十洲三岛，洞天福地的“地仙”，“三岛”即蓬莱、方丈、瀛洲，“洞天福地”则包括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道教所渲染的仙风道骨、名胜仙景沉淀着中国特有的文化。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人类思维感觉的升华，人们对自然山水产生了审美要求，从过去单纯物质性的功利和宗教层面演进到人与山水建立审美关系，正所谓“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中国的山水审美始于先秦，成于汉，风行于魏晋、盛唐，随后延续至今。以自然山水为审美对象的山水诗词、山水书画、山水游记等浩如烟海。从晋代的谢灵运开始，到陶渊明、谢眺、鲍照、后至唐宋的王维、李白、柳宗元、苏东坡、王安石、黄庭坚等等，都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山水诗词。“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随意春方歇、王孙自可留。”唐代杰出的山水诗代表王维的一首《山居幽瞑》带给人们多少美的意趣和遐想。

山水园林的兴起也是山水文化的具体体现，中国园林主要由假山、水池、花卉、建筑组合而成，讲究诗情画意。长期的造园实践，形成了完善的园林艺术理论和精湛的造园技巧。中国山水园林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帝王宫苑，如颐和园、避暑山庄，另一类是私家花园，如以苏州为代表的江南园林，和《红楼梦》中的大观园等等。

历代农民起义也多发生在山上，所谓“占山为王”、“绿林好汉”都与山有关。山高林密，易守难攻，便于游击，便于隐蔽，又无衣食之虑。山还与中国革命有着密切的联系，井岗山被称为中国革命的摇篮，延安宝塔山是革命者心中的圣地，太行山是抗日战争的根据地，沂蒙山哺育了中华好儿女，狼牙山、风雪大别山也因其革命故事而成为红色旅游经典。震烁古今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孕育了伟大的长征精神，而长征所走过的路线几乎全是山地。从地缘政治学的角度看，在中国的地图上，沿东北角约450线画一条斜线（即著名的胡焕镛线），斜线以下是“第一级台阶”即中国的东、南部地区，也是政治经济较发达的地区。“斜线”以上是二、三级台阶，即中国的西、北部地区也是国民党统治相对薄弱的地区，长征所走的山地几乎都处在中国的二、三级台阶。处在一级台阶的南昌起义失败了，广州起义建立起来的苏维埃政权仅仅存在了三天，而秋收起义的队伍上了井岗山，建立了红色根据地。有人说，即使五次反围剿都取得了胜利，也还会有第六次、第七次……长征是英明的决策，红军从罗霄山脉中断的瑞金出发经过了武夷山脉、五岭山脉，入乌蒙山，大娄山脉和云贵高原，再转向北入川西高原（即青藏高原），穿越十一个省，行程二万五千里到达陕北，此时，中国工农红军已经对山下那36%的土地和96%的人口完成了时间上和空间上的战略合围，因为长征是宣言书，长征是宣传队，长征是播种机。

在人与自然山水的交互作用中，山水还带给人诸多启迪和精神资源。

山是仁慈宽厚的。孔子有“仁者乐山”之说，据《韩侍外传》解释：“夫山者，万物之所据仰也，草木生焉，万物植焉，飞禽集焉，走兽休焉，四方益取之焉。出云导在异乎天地之间，天地以成，国家以宁，此仁者所以乐山也。”大山一直向人类慷慨奉献着，现在人们也需要在山里开矿采石，植树造林等等。

山是高远的。这是山首先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和心灵感受。李白有诗曰“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毛泽东词《七津•娄山关》有“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的描写。由于山处上，使人站得高、看得远，使人登高而呼，声非加疾而闻者彰。因山处高，使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因山处高，而显得神圣、庄严、肃穆。中国人的传统文化对“处上”的事物都有一种崇拜心理，形容朝廷为庙堂之高，形容父母为高堂在上，形容人的道德情操为高山仰止，等等。山既高且远，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总结了三点山的“三高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目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唐代诗人杜牧有诗曰：“远上寒山石经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其诗意也含有“三远”。

山是坦荡的。当你登高远眺，看着蓝天白云下起伏的山峦，自然会生出“荡胸生层云，决毗入飞鸟。”之感，青年毛泽东登上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时，发出“万类霜天竟自由”的感叹。

山是坚韧的。山的主体成份是石头，而石头是坚硬的，不是有“坚如磐石”一说吗。山的坚韧来自于理想信念，来自于无私磊落的情怀。山高昂着头颅，任凭雨打风吹，雷剑冰刀，它始终保持一种姿式，电击雷轰，千年不屈，万年不改。

山是沉稳的。这既指山的份量，也指山的立场。论份量有什么东西比山还重呢？所以人们把崇高和责任形容为“重如泰山”。山的稳健是任何事物都不可企及的，因为山的脚根几乎就是整个大地，“稳如泰山”，“每临大事有静气”就含有这个意思。

山是深沉的。它洞悉人间万象却又一言不发，大有“万物静观皆自得”的涵养。所谓“曲经通幽处鸟鸣山更幽”、“林静松声远，秋深泉气香。”皆可从中感受山之深沉。山的这种深沉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对邪恶之气则是一种震慑，火山爆发，山崩地裂，让人们不敢轻视山的沉默。

山是长寿的。山的存在已有亿万斯年，谁也不能预言它的“驾崩”之日，于是“寿比南山”成为人们常用的一句祝语。

山是雄伟的。山为阳，水为阴。山的仁厚、险峻傲岸等一切都显出阳刚之气。山之美为人们丰富的精神世界找到了客观上的对应物。辛弃疾在《沁园春》中有一句话是对山文化，甚至山图腾最传神、最精道的描述。第一句也是第一层面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第二句第二层面：相如庭户，车骑雍容；第三句也即第三层面：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

山传递给人们的讯息已经很多，而与山相伴的水则带给人们别样的情思。“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山水车来一体，殊难分离。有山多有水，山静水动；山因水活，水因山秀；山高水远，阴阳互生。

水是构成世界的基本元素，人的生命发端于水，所谓“水中来，尘里去”也。人类对水的认识甚至影响到哲学的草创时期老子有“善水”的著名论述，在这里老子赋予水一定的社会意义上的品质，他对“水”的理解深深影响到孔子的思想，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予善天，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能，故无尤。”老子认为最高尚的人与中国的古圣先贤，其人格应该象水一样：一是柔，二是停留在卑下的地方，三是滋润万物而不与争。

日本古代著名的将军黑田孝高总结的“水五则”，与中国的先哲关于水的悟道有异曲同工之妙，“水五则”曰：一则自己活动，并能推动别人者，水也；乡间的水车，火力发电厂，舟楫船泊皆因水流的推动而具实用价值。二则不断为自己寻找进路者，水也；水总是为找寻出路而奔腾不息，从不懈怠。三则遇障碍而能激起百倍努力者，水也；水总是一往无前，越是坎坷曲折，越是锲而不舍。四则自洁且能洗涤污浊者，水也；水本身是清洁的，人们用水洗衣服，冲街道，洗汽车和所需之一切食物，可以说没有水的洗涤就没有人的健康。五则洋洋乎充满大海，发而为云，结而为雨雪，化而成雾，凝而成晶莹之冰，终不失其理者，水也；水与生俱来的三种形态：液态，气态，固态，使水能够随机应变，适应各种各样的生存环境。可以说读懂了水之机警，人就会变得聪明。孔子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之说，这里的智者便是古代的士大夫，今天的知识精英。

此外，水是公平的，些许倾斜都会破坏水面。用以规范人们行为的“法”字，其左边是三点水，右边是“去”，意即象水一样平，象水一样去。“一碗水端平”既是法制精神的根本体现，也是做人的基本准则。

水是温柔的。温柔的水没有一丝骨头，温柔得轻轻一吹就能泛起涟漪，正所谓“柔情似水”也，如《红楼梦》中贾宝玉所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一般情况下，水总是默默地流淌，或静静地蓄积在一个地方，“静水流深，美于无言。”水的温柔是另一种美的境界。

水是柔中有刚的。所谓“滴水穿石”就是有这个意思。看看那些河滩上的石头，那一个不是被经年的水流打磨得光光滑滑的。水发起脾气来可以浊浪排空，惊涛裂岸，吞没一切，正所谓“水能载舟，也能载舟”也！

水是包容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几乎没有什么实物不可以被水包容，也几乎没有什么物质不可以被水分子渗透。无风景可看，或把风景看透，低头看水就行了。

如果说“海纳百川”体现了中国文化的宽广胸怀，那么“壁立千仞”则体现了中国文化的精神和脊梁。只有水的柔情而没有山的坚韧，中华民族不可能在经历了五千年风雨之后，依然生机勃勃。中华山水文化从某种角度说就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向征。

山水文化是博大精深的，非了了数语能道其万一。自然环境本身不是山水文化，由于人在山水间活动，人的精神对自然山水的输出和赋予，使山水具有了“文化”的内涵，反过来，丰富的山水文化也吸引着人们去探索，去解读，从而使山水文化的内容越积越厚，人们的精神世界也随之而越来越充实。

山水怡养文人，文人驻颜山水，山水没有文化的浸润便少了几分灵气，文化没有山水的滋补便失去了根基。自然山水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山水文化永远没有枯竭的时候。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