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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泪的玫瑰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海蓝蓝    阅读次数:10737    发布时间:2014-04-05

他们结婚了。

没有彩色的缎带,没有震天的礼炮,没有迎娶的华车,没有宾朋的笑脸。他们婚礼的奏鸣曲是隆隆的车轮声,他们的洞房就是喧闹的车厢。

我望着那浸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们瘦削,但却富有神采的容颜,内心像压着铅块,一直往下坠着,坠着……

这爱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啊!

我强打精神笑着,但又难以准确地形容这种感情。

“小平,回去吧,我送到就回来,刚开学,咱们学校的事不少。”

“小凡!学校的事情你就别挂着了,帮任忠安顿好回来,我到车站接你。任忠。你们要多保重!”

他用力点点头,脸上任何表情也没有,岁月的煎熬使他过早的度过了青春期富有色彩的生活。从他那闪光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坚强不屈的精神。他就像大海,表面看似平静,可内心却荡激着潜流。

汽笛响了,我满含着热泪郑重地宣布:“白凡、任忠的婚礼,现在开始了!”

站台上的人们还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白凡已伸出头来:“请各位吃喜糖吧!”

一把把的糖果打在站台上送行人们的身上。

任忠也把糖果分送到同一车厢旅客的手里。人们看着这对异常举动的年轻人,吃着格外香甜的喜糖,笑了。

车开动了,笑声随着列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独自站立在那儿,久久的伫立着,偶尔过去一两个人,望望我,惊奇地议论着刚才的事情。

人们对待新事物,一开始总是难以接受。

这个站台,我是难以忘怀的,它记载着白凡的轶事,也印着我痛心的往事……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当时,我二十二岁,与一位相爱的工人结了婚,就在这个站台上,新娘与新郎来接参加婚礼的哥哥嫂子们。

车到了,我们接上哥哥嫂子往回走,站台上的人都看着我们两个,有的还指指点点的,“哎!这两个人是哪儿的?”

“看样子,是山上煤矿的。”

“听说这媳妇是大学毕业分到这的。”

“这小子也了不起吧?”

“哪呀,是个窑黑子!”

“新鲜事,这家伙一定有不少钱,哼!现在的姑娘们都是高档货,这有文凭的,更少不了!”

“哎!可不是那么回事。这媳妇什么彩礼都没要啊。我一块儿玩儿的小吴,和这个小子是一个组下井的。”
“得!敢情这不是个什么好货色吧?要不怎么这么便宜呢!”
“嘿嘿——”

我们走着,沿路听着这不堪入耳的话,三哥要找这几个瞎说的人算账,丈夫也要与那几个混小子说说理。我只是淡淡的一笑:“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就这样,我顶着压力勇敢地走过来了。

 

时间一晃四年过去了,可我的同学好友白凡却走上了比我更艰难的爱情之路。

实际早在我结婚不久,她的灾难就接踵而至。因为我嫁给工人,人们就认为这两个大学生挺便宜,在世俗的眼里,感情是不值钱的,只有职位,文凭才是姑娘择偶的标尺,高昂的彩礼才是姑娘价格的砝码。

说媒的从工人到科级干部,从初中没毕业的,到本科生。从我结婚后,一直到去年。终于没有媒人再登门了,因为她认识个有婚史,有孩子的人。

危机四伏,见风就起。

 

那是仲春,矿教育科为使本矿参加成人高考的工人能更有把握考出好成绩,就临时组织了一个复习班,我和白凡分别被聘为文史地与数理化教师,负责考生的辅导学习。

一天,白凡讲课回来,给我讲起她上课遇到的一件事:

“晚上六点左右,门口出现一个面部很黑,是个‘二等残废’的男人(不够一米七的男人被视为‘二等残废’)。看上去有三十来岁,不像是煤矿工人。躲在教室的角落,一直到讲完课才走。总是低着头,鬼鬼祟祟地来去,我看不是个好东西。“

第二天,该我辅导语文了,我一边讲课,一边注意着门口。

大约六点钟,白凡说的那个可疑的人终于又出现了。我内心不由地紧张起来,产生一种恐惧感。

以后的几天,总是这样的,白凡也不安起来。
    “这是个什么人?我看还是跟教育科长说说,让保卫科查查吧,别出了什么事!”我说。

后来,经过多方调查,才知道这个人是包工队的,正建筑的综合商店就是他设计的图纸。这人叫任忠,是附近的农民,也准备参加成人考试。听说煤矿有老师辅导,就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听课,因为他不是煤矿职工,不敢张扬,怕人认出撵走的。教育科领导们研究决定,破例让他来听课。包工队还特意准许他早点下班。这样,他正式参加了复习班的学习。

事情过去好几天了,白凡的情绪依旧不好。

又该讲课去了。我拿着书到教室,在楼门口正遇到任忠。他说请我帮帮忙。我问:“什么事?”他不好意思地说:“等上完课再说吧。”

下课了,他交给我两封信:“这封是你的。”说着,他递给了我,“这封是白老师的。我在前两天的物理课上和老师争论,我觉得自己太鲁莽,有问题下来可以解决的,请您帮我解释一下,别让白老师生气了。”说完,头也没回的走了。我茫然地看着手中的信,感到有些诧异。

吃完晚饭,丈夫和孩子在看电视,我到外屋的写字台前,扭亮了台灯,打开了其中给我的那封。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醒目的标题:《力量来自希望和信仰》,“是一篇文章!”我心里想。我把台灯往面前挪了挪,仔细地读着。

“我虽说个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青年,但岁月的蹉跎,艰苦的磨难,使我的性格过早的成熟了。家庭的一件件不幸在我的额头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这沉重的负担并未使我屈服,那意外的灾难也没把我击垮,我承受住了命运的严峻考验,正是因为我内心充满了理想的信仰和未来的希望,所以我浑身有着无穷的力量……”

“哎,看什么呢?”丈夫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看我专注的神情,问。

“一个学生写的文章。你看看!”

丈夫接过稿纸……

“怎么样?”我碰了碰他的胳膊。

“不错!真是感人!”

丈夫把手里的文章递过来。我提笔在下面写下了这样的几句批语:

“此文思想性强,文笔流畅,字里行间渗透着浓郁的感情。文章就像一块磁铁,紧紧地吸引着读者的心,使读者的感情随着作者思想的变化而起伏。”

夜很深了,我躺在床上,望着星空中一眨一眨的光点。那光点多像一颗颗明亮的眼睛啊!它窥视着人间的变化,不改变它的初衷。我想:星星的类型是多种多样的,它总在辉映着这个夜空,使茫茫宇宙显出深不可测的色彩……

上班时,我把给任忠的信亲自交给了白凡。下午,她叫我到宿舍。

“给你。”白凡递过一封信。

“这……”

“我写给任忠的回信。”

“我成了你们的义务邮递员了。”我做了个鬼脸,把信收起来。

“我不好意思当面道歉。其实,那天的事主要怪我。”白凡接着说,“我讲物理力学时有一道题,我讲只有一种方法,而他却提出用另一方法也能解释。我当时没有考虑到日常生活中的这一点,争论了半天,我也没有充分理由驳倒他。局面显得很尴尬,后来的课讲的也不是很理想。回来后,我查找了许多参考,终于找到了他说的依据。我觉得难为情。他到不善,来个‘先发制人’。搞得我更被动了,这人真是……”

我没再说什么。

我讲史地课,就再没有见到任忠,只是偶尔听白凡谈起他。

一天,白凡拿着一封信找我,看她的表情像是哭过。

“给你看看。”她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我接过信先看了一下落款:任忠。

我感到有点不妙。信上先写了一些感激之类的话,后面却写了这样几句:“家中的不幸使我又一次失去了高考的机会,我痛苦极了,真的不想活下去了,可想到我毕竟在人生路上走了短短的一小段,更多事情需要我去做,于是,我又鼓起了生的勇气,准备拼搏。”读到这儿,我想起了他写的那篇《力量来自希望和信仰》的文章。也可能正是他对希望和信仰的执着追求,才使他又一次承受住意外打击,可这一系列的不幸又是什么?我无从知道。白凡虽常谈起他,也只是看他智力上反应快,又肯用功,所以,常在一起谈论课题。

我把信又还给了白凡,“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我想去看看他,帮帮他。”白凡的眼圈红了。论底子和复习的情况,任忠这次是蛮有把握的。我和白凡还等着他的好消息呢!没想到……

白凡从包工队那打听到一些任忠的情况。我们利用休息日去看他。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说话。下了火车,我们好不容易才问到他住的地方。

慢慢地走进院子,说是院子,也不过是用柴草扎起的,打量着周围,院子里有棵枣树,上面结满了大大的,嫩绿的脆枣,靠西边的地方,种了一小片儿西红柿,窗户下盛开着各种颜色的花,一看就是农家独有的乡土气息。

我们推开了那两扇木板门,声音很响。

“谁呀?”随着问话,从里间屋走出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两眼直瞪着我们,手扶着里屋的门框。

“我们是来找任忠的。”我赶紧回答。

“你们是哪儿的?”老人毫无表情地问着。

“我们是矿上的老师。”白凡说。

“哦,我听小忠说过。快,快进屋吧。”老人这才放下刚才的敌意,上前来迎,却向前闪了一下,我注意到老人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儿光亮。“是瞎子!”我下意识的走过去。白凡也赶紧扶住老人。

“大娘,任忠去哪儿了?”我问。

“到地里干活去了。今天田里浇水。哎——”老人拖着长声,又叹了口气。

我们扶老人上炕。

“大娘,家里有几口人啊?”白凡询问着。

不问也可能好些,一问,像是触到了痛处,老人的泪水如泉水般涌出来。

“这孩子,命苦哇……”老人指着墙上。

我们一看,上面挂着镜框,用黑底衬着,有几张照片。我和白凡不解的互视,扭头看着老人。

过了一会儿,老人平静些。

“我不是他的亲娘。”老人用衣襟擦了擦眼角。

“这孩子的父母在十年前就相继去世了。我看他们怪可怜的,当时最小的才六岁啊。”老人歇口气。我又忙着找缸子,倒了水递过去,白凡接过来,端给老人喝了一口,“我老伴儿死的早,就我一个孤老婆子,他们叫我干娘。”

“哦!他们兄妹几个?“我和白凡不约而同地探问。

“哎!任忠四个妹妹,一个小弟。”

“那他们几个呢?”白凡好奇地问了一句。

“大妹毕业留在北京,二妹在成都上大学快毕业了,三妹在市里念医专呢,四妹在师范,就是小六子再有一年该读大学了。”说到这儿,老人欣慰的笑了。我和白凡总算明白了。

“多亏了小忠啊,这几年,赶上党的政策好,这几个苦命的娃也熬出来了,可小忠……哎——”老人强咽下这句话。

我们没再多问,只是感觉心里像是布着阴云。

我和白凡站起来,帮大娘做饭。

中午,任忠回来,隔着窗子望去,我觉得他更老了。

他放下手中农具,走进屋,看是我们来了,只淡淡地说了声:“来了!”就又出去了。

大娘说:“别在意,这孩子总是这样,加上前些日子正准备考试,他的小女儿又夭亡了,他心里难受着呢。”老人又抹了一下眼角。

我的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只是木然地看着白凡。

“夭亡!那他妻子呢?“白凡急切地问。

“哎——”老人又长长叹了一声,“三年前,就是生这丫头时,难产,死了。”她把后面的两个字拉的很长,说的很重,很重。

我好像感觉到老人那颗破碎的心在颤抖。

许久,我们坐在桌边,什么也没说,那气氛太沉闷了,憋的让人难受。

“咯吱——”院子里的木板门响了,任忠提着两瓶酒,端着一包东西走进来。他把东西放到空盘子里,就去起瓶盖。我拿过四个小杯。他把香槟酒一一斟到每个杯里,“给娘,您也喝点儿。”又对我们两个说:“肖老师,白老师,请吧。”他把那包熟肉往前推了推。

“还是叫我们白凡、肖平吧。你比我们大,这样,我们还自然点儿。”我说。

任忠点点头:“谢谢你们来看我。喝吧!”

我们都埋着头吃饭,出于礼节,只好喝了一杯酒,可却拼不出酒的味道。

……

在送我们回来的站台上,任忠默默地站着,我走上前,“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别客气,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帮你。”他点点头。我回头看着白凡。她什么也没说,凝视着远处的天,越来越近的云。

车来了,我们踏上归途,白凡从窗口伸出头:“我还会看你们!”

车速越来越快,白凡扬着手,看着车窗外。

 

白凡每周都出去。她变了,不但是我,其他老师也都感觉到了。有的人私底下问我:“白凡是不是搞上对象?”我对“关心”她的人无可奉告。

终于,各种各样的议论像雪片似的纷纷扬扬飘下来了!

“哎!听说白凡爱上个开垦地球的?”

“哦?据说有个拖油瓶?”

“人家有人喜欢她,她不愿意,非要找个‘二等残废’。搁着大学生不嫁,非要找个地老大。”

“嗨!真是有福不享却受罪。这叫死鬼讨账——活该!”

“看着吧,好戏在后头呢!”

又是个周末,白凡出乎意料的没走。我到她宿舍,见她蒙着被子躺着,样子像是得场大病,我心里像堵着东西。她一见我,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哽咽着,扒在我肩头。“他,他——他拒绝了我!”

“真的?!”我吃惊的像是提问,又像是惊叹。

说实在的,起初我也只当别人造谣,原来真是这么回事。可这些事,又是从谁那儿传开的?

我想起《简爱》里的一句话:考验一个人的爱情就要看他是否嫉妒别人。罗京!我想。

我知道自己是怎么顶着压力走过来的,所以更体谅白凡的处境。

“小凡,你真的爱上他了?”我望着那憔悴的脸,有些担心她的身体。她拉着我的手,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却问:“小平,你说什么叫爱?什么叫爱情?”她的两眼紧紧盯着我,从她清澈的眼里,我看到了自己。

我沉思片刻:“爱是理解的别名。爱情就是两颗心撞出奇异火花。它的意义就在于帮助对方提高,同时也提高自己。”我把记着的几句名言(也是我喜欢的),一股脑倒出来。“好!太好了!”白凡的眼里顿时亮起来,脸上的泪珠还没擦掉。

“我爱他!这感情虽是从同情的土壤里萌发的,但不属于同情,我已被他的思想,他的精神所征服。他就是我寻觅了许久,等待了许久,又常常在我梦中出现的‘白马王子’!”

“你别太浪漫了!他其貌不扬,身体不魁梧,家庭负担重都撇到一边不说,可毕竟是结过婚,又有个‘拖油瓶’。”话一出口,我觉得有些不顺耳,怕白凡生气,偷偷瞟了一眼。她好像在沉思,又像是自语:“生于世俗,难免世俗。”我知道她这话的含义,可我……

“小平。”过了一会儿,白凡吁了一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有些疑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洗耳恭听。

我坐在白凡对面,听她慢慢讲故事:

有这样一个人,他外祖父是过去驻扎在这一带的国民党匪徒郭大麻子的厨师。文革时候被整死了。他母亲受到打击后,一病不起,精神失常。他父亲凭力气支撑着七口之家,后来又多了一口。他父亲一人种地,每年连口粮都挣不回来,沉重的负担压的喘不上气来,可一家人团团圆圆,父亲依旧艰难的为家人劳作着。可他母亲却在粉碎“四人帮”不久,带着欣慰的笑容离开人世。

第二年,就在他准备鹏程万里,大展宏图时,又一不幸降临了。他那饱经风霜的父亲,在不到半百时,就扔下他们三双儿女,死在了地头上,连一句嘱托的话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眼看着高考的日子就到了。他那么聪明,那么刻苦,老师们都说他也许能考上清华大学的,已经二十多岁的他,原本是想通过知识来改变自己和家庭的命运。可是现在,父亲走了,他不能参加高考,他的梦想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彻底敲碎了。他觉得天昏地暗,擎天柱断了,心被掏空了,要疯掉了。

他几天茶饭不进,妹妹、弟弟围着他哭作一团。他想过死,可看看被父母遗留下的几个孤儿,他是哥哥,他死了,妹妹弟弟靠谁抚养!”

听白凡讲故事,陪她流泪。

他是个男人,为什么要逃避现实呢?要有勇气活,一定要活的有价值,有意义,让妹妹、弟弟实现他的愿望。他是农民的儿子,不怕吃苦。几个妹妹上学,需要钱,他不愁,可小弟还不到上学年龄,需要人照看,怎么办呀?视力有些模糊,心肠热乎的五保户单大娘闻讯而来。他跪下,留着泪,“大娘,您就是我们的娘啊!”妹妹、小弟拥抱着干娘。他们好像多年没喊过娘了,病床上的娘神志不清,小六更是没享受过娘的怀抱。

村里人都知道他家的事,大娘更是不知为他们流过多少眼泪。这个苦了一辈子,膝下无儿无女的老人听到了她从未听到过的呼唤。她不知是苦,是喜,喊着,“可怜的孩子——”

“娘——”几个孤儿抱着大娘。撕心裂肺的哭声,使围观的街坊四邻个个面如水洗。

我用手给白凡擦擦眼泪,也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从那以后,他到包工队。为了挣更多的钱,他干着超过承受的重体力活。脸变黑了,个子压低了,可当他把挣来的钱交给干娘,把买来的学习用品送给妹妹,把新鲜水果捧给小弟的时候,他哭了。

平时对妹妹、弟弟像严父般管教,怕妹妹们没有父母自卑,不好好学习耽误前途,更怕小弟被干娘惯着,溺爱不懂事。现在,看着他们一个个乖巧,特别是有了干娘,让他们感受到家庭的温暖,他百感交集,给干娘买了新毛衣。他要像对待亲生母亲那样孝顺老人。

每星期回去,他都把家里的脏衣服洗净。干娘说:“就让我来做吧。”可他说:‘娘,你也一把年纪了,又看不清,帮我拉扯老六不容易,怎能让您再做这些呢!我能做的就不让您做,让娘身体健健康康,以后跟我们享福。”

说道这里,白凡略带微笑。

大妹看哥哥消瘦的脸,常偷偷抹眼泪。一次,她拿回二十块钱。哥哥问,哪来的?她吞吞吐吐地说:帮工挣来的。哥哥上去就是一巴掌。她噙着泪:“哥哥,我没耽误功课。你看,这是学期的成绩单。”哥哥的手抖动着,一把拉过大妹妹,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打开妹妹手中的卷子,把分数洇湿成红红的一大片。单大娘在旁边都流泪了。

为了不再让妹妹受委屈,他更拼命干活。有段时间,他回来总是高高兴兴的,像喝了蜜。大娘也没问。

一天,他领回个姑娘,说是同在包工队干活的,家离这儿不远,大娘乐呵呵的忙里忙外。可从那后,很少听到他的笑声。大娘明白,那个姑娘不会再来了。

1979年,由村里人做媒,给他介绍了一个邻村的姑娘。虽说人不错,可却是个精神病人,腿也有点儿瘸,还带着三个月大的儿子。这个女人自由恋爱,家里嫌岁数太大,反对她找的男人。怀了孕的她精神受到刺激,到处乱跑找那个人,结果被车撞了,腿落下残疾。幸运的是顺利生下孩子。家里担心疯疯癫癫又是残腿,养着私生子的女儿以后无人照顾。听说邻村有个小伙子,家穷还没娶媳妇,可人性不错,就托人说媒。

他们彼此没有选择,也不可能选择的结合在一起。没有爱的日子使本来就困苦的生活更添几分凄楚。

白凡叹一口气,不由得握住我的手,继续给我讲着:

“大妹回来,把一张纸和二十块钱递给哥哥:“这是录取通知书和我护校工资。”

“你考上啦?怎么考完不回来呢?”

“我怕考不上哥哥伤心,学校放假需要护校,我就要求留下来。分数下来,老师帮我报了志愿,现在通知下来了,我可以告诉哥哥了。”

他在工地找点木头,给大妹做个木箱,准备必需的东西送大妹读了大学。

结婚第二年,他对带过来的儿子有了感情,夫妻关系好了,妻子的病也轻多了,跟家人处的也融洽了。家里事情用不着太费心,他又到包工队干活去了。每月除了大妹,其余的都回来团圆一次。

又一个年头,二妹还有半年高考。他为二妹复习好,买补品送到学校。二妹就把这些营养品捎回来给刚满周岁的侄子。妻子把省下的鸡蛋煮熟,悄悄让人带给二妹。

苍天不负苦心人,二妹终于接到成都大学的通知,像大妹一样,二妹又是极简单的带着行装走了。

再供出三个,家里生活就好过了。他的眉头渐渐舒展。明年三妹高考,他信心满满的。

无论什么样的生活,日子总是一天天过去,辞旧迎新,年又过了。

妻子意外怀孕,因身体不好,无法流产,他们只好准备生下这个孩子。这是他亲生的,不管是男是女,他都一样,和带来的儿子小强一样。

正当他们等待着小生命的降生,一个噩耗从村里人那儿传来。他岳父因车祸去世了。妻子听到这样意外的事情,承受不住打击,预产期还不到,就早产了,精神失常,孩子只能剖腹生下来,可妻子再也看不到她生下来的女儿。

我把毛巾递给白凡,自己拿过床边的卫生纸。白凡擦擦眼泪,带着哭腔:

他抱着失去母亲的女儿,哭的像个泪人。这刚温暖的家骤然又冰凉起来干娘病倒了。眼看临近高考,无论如何不能让三妹知道。他把不幸埋在心里,给干娘看病,还要去照顾双重打击的岳母,养活无母亲的孩子。大妹接到小弟的信回来,经过再三说服,哥哥同意她把小侄领走。

三妹等着成绩下来,才高兴地拿着志愿回家,想征求哥哥的意见填报,这时才知道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她的分数是能到一流学校,可想到几年来哥哥的辛酸,她没再询问,毅然决断,在第一志愿上填写一所离家较近的医学院妇科专业。

一连串的事情,再一次使他一贫如洗。

 

我听得已是泣不成声。白凡无力楞了一会儿,“小平。”扑倒我身上。

我擦掉泪水:“小凡,你讲的是任忠吧?”

“嗯!”白凡噙着泪点点头。

我现在明白任忠《力量来自希望和信仰》的含义,才真正理解他写此文的感情。我为白凡的选择自豪,也为她的所为担心。

“小平,你不了解他。他的这些事,都是我从干娘那儿听来的,虽说我常去找他,可他只和我谈书上的问题,从不涉及个人事情。”

“小凡,你觉得和他在一起会幸福吗?”我抓着她的双臂。

“是的!每次我从那儿回来,都好像轻松许多,精神百倍,充满活力。我也记得这么一句名言:为有那因为爱而变得思想明澈,双手矫健的人才算爱着。我不会屈服社会和家庭的压力!”听白凡坚定地语气,我为她欣慰。

“可他怎么要拒绝你呢?”我从暖壶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白凡。

“这正是他爱的体现。”白凡停顿一下,接过水杯,“他这个人,表面很冷冰冰,实际却有颗火热的心。”

白凡喝了几口水接着说:“有一次,小五见其他同学都带帽子,也买了毛线织,他见了,上去就打小妹,还把毛线都拆了。吓得小妹再也不敢了。

学校让初三学生订一套复习资料,二十多块钱呢,小妹不敢和他说。他路过学校去和老师了解小妹学习情况,知道这事,二话没说就交了。小五知道哥哥的苦心,更用功学习了。为了减轻负担,小五以优异成绩考上师范学校。虽说是小妹的选择,可他总觉的对不起小妹,该是、让她上高中才对,可小妹觉得以后当老师也很好,初中读师范能转户口,出来有工作,还是干部待遇。他也就没有硬逼着小妹读高中。”

我默默点着头,又问白凡:“他是否真的也爱上了你?”

白凡没直接回答,而是继续给我讲着:
    那是上一星期,我去找他补课,碰巧他到外地干活走了。我从干娘那儿得知他写过一封给我的信。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很失望,干娘猛然想起,任忠的东西爱压在枕头下。 我就到他卧室去找。掀开枕头,我发现下面除了许多书,还有两个日记本。信就夹在本里,可能想邮寄,又迟疑了。我出于好奇,先打开日记,上面写着:
    我没有选择余地,也不可能选择。父母没了,可我要培养妹妹弟弟。我要对得起父母养育,虽然我失去高考机会,但要让他们都上大学。落款是1977年9月。

白凡很投入,她说:

我又翻开了第二页,上面写着:

我心中的蓝天没有了斑斓的色彩,但夜空里还有星星,这莹莹微光就是我的希望。

白凡似乎陶醉在当时的情景里,不去理会我的表情,仍在说着:

我一直往下看,发现有一首诗:《吊亡妻》。说着,白凡就有表情地朗读起来:

你走了,

带着不尽的惆怅;

你去了,

带走了无限的哀愁。

妻啊——

我的心!

虽说我们没有选择的结合,

但命运却使我们彼此相依。

我们的生活,

从没有动听的乐曲,

也无迷人的醉语,

只有那理不尽的愁丝,缠绕在我们心里。

你是特定时期的牺牲品,

我在灾难中也是跌宕伏起,

我们都是不幸的产儿

我们在冷漠中产生了慰藉,

可你现在却抛下了我,

独自而去,

只留下我独自享受孤寂。

我奇怪这没有爱情的婚姻居然也能给他带来温馨。

白凡满脸泪水,“我理解他。”白凡擦了一下鼻子,“当我看了第二本日记,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声大哭起来。干娘走进来,‘孩子,你怎么啦。’我扑到干娘身上,只喊了一声‘娘——’就再也说不上来。

他的这本日记多半是写我的。从开始我对他的怀疑,一直写到他对我产生的难以遏制的爱恋。我真没想到,他那深沉的内心还燃烧着炽热的爱火。从他的日记,我仿佛感觉得到那颗砰砰跳动的心。

但后面的日记越写越糟,我渐渐看出他内心的感情很复杂。他在忍受着我想象不到的煎熬。当一个人爱而又不能接受爱的时候,他需要怎样的勇气去承受内心的痛苦啊!

他篇尾的日记是抄写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一句话:爱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为他的幸福而高兴,为使他能够更幸福而去做需要做的一切,并从这当中得到快乐。

他写的信大意也是这样。回来后,我总像是失去了什么。小平,你说我该怎么做?”白凡抓着我的手。

望着她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白净的圆脸颧骨显得高多了。“要让我说,最好还是你自己选择,你肯定了自己是爱而不是同情?你肯定和他生活精神上充实?你肯定他能给你带来幸福?你肯定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如果你明白这些,问问自己的内心回答,那你就去选择吧!别忘了,你还要鼓励他勇敢的去迎接新的挑战!”我就像个演讲者说这番话。

“小平,你不是也这样做了吗?”

“可是,小凡,你的压力可远比我大的多!”

“我不怕!”

“你真的能做到吗?”听屋外的语调,我知道是讨厌的罗京。

他是我们同学,一表人才,对白凡可谓穷追不舍,为了获得白凡的爱,他硬是陪着我们来到这偏僻的矿山。一到这儿,他就凭自己的社交才能上通下联,关系搞的不错。他为自己什么都舍得,可就在和白凡这事上,他却显得有点反常。父母都是教授,又只有一个妹妹,家里条件优越,在北京不是找不到对象。论个人情况,他的谈吐,他的相貌,他的文凭,可这一切在白凡眼里却视如粪土。这个在姑娘眼里的翩翩王子,却执着的追求对他毫无兴趣的白。也可能人在某种程度上就想求得心理平衡吧。他已到了晚婚晚育的年龄,可他还是痴痴地等待着听不到的佳音。

看是他进来,白凡把头一扭,冷冷地说:“坐吧。”我搬过椅子,让他坐下,毕竟是老同学,虽说我也讨厌他的为人,但那是别人的处世方法,我又怎能斥之?

我们三个愣愣的坐着,什么也没说,也不知该说什么。看看表已很晚,我起身,“小凡,我走了。”

“嗯。”她还是在床上躺着,动也没有动。罗京也站起来,“老同学,我送送你吧。”

一路上,我们只是低头走路,罗京先打开话题:“白凡怎么了?”

“有意中人啦!”

“谁啊?”罗京急切地问。

“不是你!”我不知怎么竟然冒出这么一句,借着月光,看他的脸,那神情使我意识到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就送这儿吧!”他不像以前那样开玩笑逗趣。

“谢了。有空来玩儿。”我客气地招呼着。他没再说话,顺着原路回去。从他的背影和脚步,我感到刚才的话刺痛了他。

 

 

星期日一大早,我在家里忙着包饺子,让丈夫请白凡来改善生活,可不一会儿,丈夫独自回来。

“人呢?”

“不知道,她宿舍的门紧锁着。”丈夫把“门锁着”说的很重。我不自觉地重复着“门锁着。对了!要打开这把锁,就要有这把锁的钥匙!”

“哎,这就叫‘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丈夫风趣地笑了。我感到一种欣慰。丈夫虽没有高深的文化,却有着深刻而精辟的思想。他的话多么耐人回味啊!

星期一上完课,我去找白凡。她有一大优点,即使天塌下来,也穏而不乱。从不因个人的小事影响教学工作。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对面的罗京没在,他没课?我不在多想,走进去拍着白凡的肩膀:“怎么样?”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忙她的工作。我不再多问,退了出来。

又一周过去,白凡没再跟我谈起这事。

一天,我下课回办公室,走到门口就听到小学高年级的姚启正和我们办公室的童老师说:“哎,听说罗京给那小子写了封信,亲自陈述了和白凡的关系,警告那小子不要插足。那小子也算识相,说他和白凡只不过是一般朋友,让罗京不要多心。”

“我看问题没那么简单,这就是行云流水啊……”童老师说。

“怎么讲?”

“难以捉摸呗!”

“哎,我看白凡也不能光着往刺窠里钻——自找苦吃吧?”

“哼!”我推门进去,鼻子轻蔑的哼了一声。

“哦!肖老师上完课了。”姚启觉得不妙,搭讪了两句,溜了。

一天下午,天阴沉沉的,零星的飘着雪花,上完课我出了教室,好长时间没见白凡了,不知她忙啥,是否已经知道了新的问题,我想找她,可刚下台阶,就听校长室里人声鼎沸,我赶紧跑过去,随着大家挤进去,只见老师们正围着一个农村妇女。校长点了一支烟,慢条斯理地问:“你是哪儿的,来这有什么事情啊?”

女人低着头说:“我是绿柳乡的,想请学校帮忙解决个问题。”我听到这儿,抽身就离开了。

后来从姚启那儿弄清楚,女人是任忠的初恋情人。当初看任忠家境不好离开后,嫁给大她二十岁的男人。那个男的在私人小煤窑下井,去年在一次事故中死了。她听说任忠没了妻子,了解任忠的为人,托人去说媒,任忠见也没有见她。她听说任忠喜欢煤矿学校的老师,所以就到学校,想让领导出面,帮她劝劝白凡,只有她这样的人才适合任忠。

晚上,我躺在床上久久地思考着,丈夫见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关切地询问着。我就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他提醒我:“人类感情的天敌就是妒忌。”我把今天的事和前几天的事连起来,我想:姚启与白凡没啥隔阂,那个无名妇女怎么会知道任忠和白凡的情况?他们背后一定有个幕后操纵。那又是谁呢?

为了不武断地下结论,我把几天来出现的一幕幕回忆、推敲、琢磨一番,我想起了那天找白凡时,罗京没在办公室,我们学校的住校教师没有课时,也不会在备课时间离开办公室的。他上哪儿了?我又想起在办公室门口听到姚启对童老师说的那番话。

“对,是他!”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丈夫推推我,“哎,是谁?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哪。”

“不会的,根据他的为人处世和思想性格,我敢肯定是他。”

自从那女人来过后,白凡的处境更糟。尤其是那个姚启,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到处张扬,添枝加叶,那情形,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又是一个下午,我接到了任忠的信,我疑惑地拆开,信上只简单写了两句:“肖平请来一下,我有事求你。”

我想问问白凡,可她近来心情不好,还是不告诉她吧。

休息日,我和丈夫来到任忠住的村子。刚一进村,就遇到一个妇女,边走边回头。我觉得奇怪,可又觉得面熟,那个女人终于站住了,喊我:“同志,你是矿上的老师吧?”我点点头。“你认识白凡吧?”我又点点头。哦!原来她就是在校长办公室见过的那个女人。

“请你给白老师捎句话吧。”她用头巾抹了下眼睛,“我对不起她。”

那个女人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说,“其实那天的事不是我要去的。是你们那儿的一个男老师找任忠,正好问路到我们村,一听他是找任忠的,我就把自己的情况和他说了。请他也帮帮忙,他说任忠那儿他包了,让我到学校去寒碜那个缠着任忠的女教师。可我从学校回来去找任忠,他把我一顿数落。这不,今天我人也没看见。来这儿那个小子也不是躲哪儿了,巴不成是个骗子。”她一口气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我。我没对她多做解释,只是让她珍重自己,爱是不能勉强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到了任忠家,不见他出来迎接,单大娘听声音,走了出来:“是白凡吧?”

我走上去,“不是。大娘,我是肖平。”

“好像还有一个人,白凡没来?”

“没有。大娘,这是我丈夫,煤矿工人。”

“大娘,你身体还好吧?”丈夫上前询问。

“好,好。就是小忠的事太让人操心。快,进屋说吧,进屋说。”大娘热情地招呼着。

我们随着大娘进屋。大娘又把我们领到任忠那屋。我观察着房内的陈设,好像有些变化,可一时半会儿又觉察不出究竟是什么。

“大娘,任忠呢?”

“刚才到乡医院看病去了。你们坐着,喝水,自己倒吧,像在家一样,我去找个孩子,喊喊他。”说着,大娘慢慢走了出去。

“是肖平来了!”随着声音,任忠走了进来,他吃惊地看我身边的男人,“这是……”

“这是我爱人。”我笑着介绍。

“我是任忠。欢迎,欢迎啊。”

“知道,虽说没见过本人,可你的事情,我了如指掌啊。”

“那当然,你身边有个大侦探嘛!”

他们两个握着手,哈哈大笑的聊起来。看他们挺谈得来,我借机出去帮大娘忙乎。

大娘说:“肖平啊,你和白凡都是善良的孩子,以前白凡每星期都来,帮我干着干那的,收拾利索就走了,哎,我知道她爱着小忠。小忠那,也喜欢她。可你们毕竟是大地方的人,又有那么高的文化,家里那条件也不错。小忠是不忍心让白凡跟着他遭罪啊。这孩子从小就怕别人受制。哎——”大娘长叹一声,“前些日子,本村又有人给小忠提亲,这不,今天那个女人还来过,可他一听,心里不好受。刚才连人家面也没见,就到乡医院看病去了,害得人家白跑一趟。”

我想起村口遇到的那个女人。任忠现在是走到路口了,要么是选择心中的爱,要么就……

下午,我们离开时,我问任忠:“你身体好点了吧?”

“他本来也没病。”丈夫开玩笑地说。

“实际也是——心病。”任忠也笑了。

临分手时,任忠挂着笑容,扬扬手:“来吧。”

“这可是开始啊!”丈夫和任忠相视一笑。

我不解的看着他们。

“来吧!”丈夫捅了我一下。我招招手,任忠也招着手。

路上,我猛然想起任忠床头,多了一幅从刊物上剪下的画——《解放了的普罗米》。“啊!明白了。”我兴奋地望着丈夫,“你真是个播火者!”

“岂止是播火,我就是盗火给人类的火神——普罗米修斯!”丈夫自豪地昂着头。太阳已偏西,却载着一天的欣慰。

“这只不过是开始……”我不自觉地重复着丈夫刚才和任忠道别的话,“火神——普罗米修斯。”我领悟到丈夫这些话的含义,夕阳下,他显得更富有魅力。

 

星期三,白凡高兴地到办公室找我。看她的神情,我就猜到八九不离十。“他,他答应了。”白凡的脸一红了,一直红到脖颈。

“他说的?”

白凡抿着嘴,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他说我有个真正的知己。你有个很美满的家庭。他觉得咱们都很幸福,和咱们在一起也感到一种精神上的享受。”

爱情像鲜花,令人赞赏不已;爱情是美酒,使人癫狂陶醉;爱情是希望,令人奋发有为;爱情是动力,使人勇往直前。古往今来,多少人赞美它,多少人讴歌它,多少人憧憬它,多少人追求它。

看着白凡那因为爱的真诚儿愈加红润的脸。我想:他们勇敢地选择对方,也会勇敢地去和命运拼搏,与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抗争。他们的力量来自哪里?我想起任忠的文章《力量来自希望和信仰》。

“哎,小凡,这些日子我怎么看不到罗京呢?”

“他呀,可忙着呢!”

“有什么可忙的?”

“调动呗。”

“回北京?”

“嗯。”白凡点点头。

“但愿他能重新认识自己。”

“但愿他也能重新认识人生。人活着不只是为了爱情,还应该有更充实的精神生活。”白凡补充着。

岁月又掀开了新的一页。快放假了,接近尾声的事情也许太多了,到处都显得乱哄哄的。

开完学期总结会,罗京把我叫到一边:“肖平,我要走了,恐怕我们难以再见面了。我们是老同学,你也是了解我的,现在求你帮点忙。”他从兜里掏出一封信,“请你把这封信交给白凡。”

我接过信,掂了掂,分量不轻啊,我不解地望着他。

“这是我的心。”他好像明白我想问什么,郑重地回答我的眼神提出的问题。我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好。

“再见,祝你们幸福!”说着,不待我回话,他就走了。我突然想起一句话,对着他的背影说:“也许命运还会使我们巧遇,要是真有缘分。”他转过身,招招手,又眯着眼,点点头。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想:他为了追随爱情而来,而今却因失掉爱情而去。

我拿着这封信就去找白凡。推开办公室门,呵,挺热闹。姚启正手足舞蹈地说着,一看我进来了,人们的目光都转到了我身上。我有点儿莫名其妙,童老师走了过来:“肖平,你去看看白凡吧!”

“白凡怎么了?”我急切地问。

“刚才传达室老刘递给她一张纸条,她一看,二话没说就回宿舍了。”

我没再多问,抽身往外走,背后,人们又纷纷议论起来。我没闲心去辨析众人的话题,径直到白凡宿舍。

“小凡!”我一进屋,看见她靠着床头的被子,眼睛瞅着天花板,一看是我,就不满地说:“有什么事值得拍电报,光是有事有事。上回来信就已经说了,我爸去开会,哥哥出差也不在,我都和领导商量好了,春节前补十天课。有急事?什么事比送煤矿子弟上高中还重要啊?”她一口气把心中的牢骚都发出来。

“肯定有事,要不怎么会来电报?你还是回去看看。”我督促着。

“那我还得和校长打招呼。”

“快去吧,我先给你收拾。”

我收拾着东西,从一件衣服口袋里甩出一叠纸,我捡起来,又装进衣袋。

“小平。”白凡回来了。

“怎么样?”

“校长答应了,等我回来再补。”

“好吧,你给锁门吧。”她拿起书包,往后一背,一件东西甩了出来,“要是任忠来了,就让他先住这儿,没什么事我过两天就回来。”

“小凡,你的东西。”

“哦,这个你就给任忠吧。”她走了出去。

我想到罗京的信,赶忙跑出去:“小凡,这有封罗京的信。”

她停住,挥挥手,“你帮着处理吧。”

“这……”我迟疑着。

“没事,我相信你!”

白凡走了,这回该摊牌了,恐怕一场家庭思想感情大冲撞在所难免。

回到家里,我拆开了罗京的信:

白凡:

你好。我们虽然在一起学习、工作了八年,但我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跟你谈谈,我就要回京了,为了不让人们耻笑,我没有让校长在总结会上谈这事。

实际,早在我来时就做了两手准备。要是我们能成,留在这儿,或回京都行;如果不成,我无奈只好离开。现在,我只有这个选择。

小凡,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从我在大学认识你,就被你的气质所吸引。我把这萌发的幼芽悄悄地埋在心里,把这份真挚的爱情倾吐在诗行,你可以从这几首诗里,看到我爱的火焰。

我一看,下面是三首诗:

你像缤纷的彩虹,

雨过天晴才能显出倩影;

你如浮动的白云,

给我带来无暇的幻梦;

啊,

南来北往的雁,

执着地追逐春的笑声。

第二首题目是《帆》:
    遥观茫茫瀚海,

远天出现圆点,

近了,近了,

我看到了,

看到了洁白的帆!

 

霞光辉映中,

她耀眼无比,

红妆素裹里,

增添几分妩媚。

 

她顺风而来,

从我眼前飘逝……

没有寒暄的话语,

更无醉人的笑靥,

匆匆远离……

 

船停泊在港湾,

帆啊,

你却消失在我视野里。

 

独伫金沙滩,

怅然眺望远方,

浩渺的蓝色世界,

再也看不到我的白帆。

“一个十足的爱情至上主义!”看完他这几首诗,我心里说。

翻过去,我又接着看他写的信:

“白凡,我知道你很讨厌我的为人,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恨我自己,可生在这样的环境是难以‘出淤泥而不染’的。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我是难以抵挡。正因为我感到自己的龌龊,所以才极力去追寻我心中的帆。她洁白无瑕,是我心中的希望,使我内心感到慰藉,使我心理得到平衡。

白凡,我是个庸人。也许你的所为是正确的,不过,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去分析才能理解。

白凡,从你的身上,我看到了青年人对人生该怎样去认识,对理想怎样去追求,对爱情怎样去理解,人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我就要离开这儿了,可我却觉得难舍难分,虽说我的痛苦多于欢乐。这儿毕竟有我的爱,全部的爱!我事业上没有成就,生活上得不到满足,在我失望的将要离去时,让我真诚的向你表示歉意。这就是我背着你们干的那件不光彩的事情。在做人这点上,我和任忠相比,真是显得太渺小了。

信函已经发过去了,回去就上班,但愿我在新的环境里,新的一年,一切重新开始。

祝你幸福!

 

老同学罗京

12月21日

看完信,我心里舒服多了。我想:一个人了解别人固然不易,但要真正认识自己则更艰难。

 

“五天过去了,白凡也该来个信吧?”我自语着。

“小平!”

我赶紧开门。

“小凡,怎么回来了?”

“先让我进屋再说吧。”

进了屋。我递过毛巾,又到了杯水。

“什么事?”

“能有什么啊?”

她把毛巾挂在绳子上。“婚姻大事呗。”说着,她端起茶杯喝水。我坐在她对面,关切地问:“怎么处理?”

“推了呗。”

“那你和任忠的事呢?”
    “我和嫂子说了,请她转达。”

“那你妈的意见呢?”

“我妈,哼!势利眼,那头的没推干净,这头的不全答应。”
    “那你可得争取多数呀!”
    “难呀,我们家可是百分之八十是‘近视眼’。”

“那你的阻力就更大了。”
     “不怕,我还是能自主的!”

白凡自信地回答着。

“肖平在家吗?”

“这是任忠!”坐在沙发上的白凡一下跳起来,她的脸“腾”的红了,像个熟透的苹果。“小平,你去开门吧。”白凡不好意思地请求着,我笑了。

任忠进来,看白凡也在,反倒不知说什么好了,发愣的咧嘴笑着。

“坐呀,二位贵宾!”

我把斟好的水放在桌上,“对了,”我想起白凡让我转交的东西。

我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张稿纸。“给!”

“什么?”任忠说。

“你的心肝。”我开玩笑地逗着,到外屋做饭去了。

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他们俩还是默默地坐着,相对无言,可从那两双闪光的眼眸里,我窥见到两颗爱着的心在燃烧……
    “春节眼看就到了。要是白凡不回家去,就让她来我们这儿过年吧。”丈夫说。

也倒是,这几天她白天给学生讲课,晚上给任忠补课,也顾不上来玩儿了。

装了一饭盒饺子,我想顺便问问她是怎么打算的。

我敲了敲她宿舍的门,没有人答应。我推门一看,他俩都没在。桌上放着高中课本,旁边是白凡让我转交的那张稿纸。我不由得拿起来读着:

“爱情的种子萌发,

从心田中破土,

汩汩清泉浇灌,

上苍甘霖滋润它。

金辉照耀,

种子在两颗纯净的心中扎下,

根系紧紧相连,

风暴吹不垮!”

诗尽意未了。从白凡的诗中,我看出了她追求纯真爱情的决心。她这是用心来鼓励任忠要抵住各种压力,准备迎接更猛烈的风暴……

“还是你一个人回去吧,我送你,顺便看看大妹和儿子小强就回来。”

“咱俩一块走,嫂子来信叫我领你回京过年。怕啥?”

“小凡,任忠。”我打开宿舍门。

“噢,小平,你来了许久了吧?”白凡问。任忠笑了笑。

我也和他笑的点头示意。“我等了一会儿。”

他们进屋。“小凡,眼看春节到了,课也补完了,你打算怎么办?”我先发问了。

白凡说:“当然是回去过年了,我爸和大哥都回去了,家里想见见我选中的准女婿,可他还有点胆怯呢。”说着,白凡斜了任忠一眼。

“我不是胆怯,只是初次见面在春节,我觉得不妥。家里见了肯定不会满意,这样大家连年都过不好。”任忠解释。他目光瞧着我,似乎在问;你说呢?

我点了一下头,看着白凡,说:“任忠说的也有道理。”

“你们这是怎么了,前怕狼后怕虎的。我自己选择的路就是九牛二虎也拉不回,况且,我在家庭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她骄傲的一仰头,那黑墨般的披发,像听到口令的士兵,整齐的被甩到背后,那样子就像他们的事情父母都同意似的。

任忠说:“这样吧,我送你回去,顺便看看大妹和儿子,到时候看情况再定,你说呢?”白凡把头一歪,点点头,做了个鬼脸。

第二天,任忠送白凡一起回了北京。

 

 

大年初三中午,白凡突然疲惫地站在我家门口,脸色蜡黄,以往那诱人的秀发无精打采的披散着。呆呆地望着我,那样子像是打了败仗,好一会儿,她才一撒手,扑到我的身上……

她病倒了,病情越来越重任忠得到消息,也赶回来了。

经过及时的治疗和调理,又有任忠的安慰,她的精神好些了。这才给我们讲起事情的原委。

原来白凡回到家后,每天都到任忠大妹的学院去找他。任忠妹妹大学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而被留校任教。她为了侄儿小强,一直没有找到对象。前些日子,调来个教师,经人介绍,他们俩认识了。这小伙子家就是北京的。他们也见过几面,谈得很投机。

大年三十下午,白凡从大妹的学校推车出来,遇到表弟也推着自行车。她问:“小明,你干什么来啦?”

“我去一个朋友家,这不,听说你回来了,正想去看看呢。”

“那走吧!”白凡和小明骑上自行车。

“表姐,听说你也有”拉菲克“啦?”小明开着玩笑,“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呢?”

“什么急啊,该吃的时候你会吃到的。你呢?”

“我?哎——,早呢!得等他哥办了以后。”小明嘴一噘,“哼,他哥也是,家里条件不错,长得也帅,又有一张王牌,哪儿找不到对象,非要那么一个……”

“哪么一个?”

“带孩子的。”小明把“孩子”两个字拖的很长。

“是离婚的吗?”

“到家再说吧。”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厨房忙着。

“小明,你给洗菜。”白凡指使着。

“那你呢?”

“我给切菜。咱俩还可以接着聊。”

他们在厨房边干边说。白凡的母亲在一边揉面,也听着他俩谈话。

“小明,你说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哎!”小明长叹着。“罗贞的这位未来嫂子要带着侄子嫁过来嫁。”

“罗贞?”白凡吃了一惊。小心刀切在了指甲上。“哎呀!”

“怎么了?”母亲和小明同时询问。

“没,没什么。”白凡看看没切到肉,把掺在菜中的碎指甲拣出来扔掉。

“表姐,你是不是认识她哥。听说她哥也是在一个煤矿教书,年前刚调回来,她们家门子硬着呢,调到一所大学任教。”

白凡瞪了小明一眼,她已经猜到几分了。

小明见白凡不再搭理他,就转过对姑妈说:“听罗贞说,她哥对象的家里可苦了,没爹没娘,是她哥供她们几个上学的,还有个小弟。”

“那她哥嫂呢?”

“她嫂子三年前生孩子死了。她哥在村里种地,地里没活的时候,就到包工队干活。”

白凡的母亲抹了一把泪:“真是命苦啊。她哥又找了吗?”

“不知道。她为了减轻哥哥负担,养着侄子。”小明说的可起劲了,“对了,今天又听罗贞说,家里还有个几乎是瞎眼的干娘。她们家真是的,要我才不找这样的人呢。乱七八糟的,有钱也贴不够。“小明一扭头,看表姐早就不在了。

白凡回到自己的卧室,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只是意识到,问题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吃了晚饭,表弟说初一有约会,希望表姐给参谋参谋,正好也认识认识罗贞的哥哥,白凡没有答应。

初一上午,白凡找到了任忠。看任忠那高兴的样子,就问:‘有什么喜事啊?看你乐的。”

任忠笑着说:“大妹小新约了男朋友,下午在公园见面,让我去见见他。你没事陪我一起去吧!”

这事定下来,我做哥哥的也算对得起死去的父母了,你说呢?”

白凡没说什么,她不忍心败任忠的兴致。

到了公园,他俩先在约好的地方等着,不一会儿任新领着小强先来了,说罗京等会就到。

白凡坐立不安地看着任忠,他还不知道罗京就是亲自找他,并送了一封信不让他干涉与白凡关系的那个人呢!

小明和罗贞低语着往这边走来。

“小新——”

是罗京。白凡本能地站了起来。

就在这同一时刻,三对年轻人的目光都聚到一起,各种心情都从着这十二只眼睛里表露出来了。只有小强好奇地打量着爸爸、姑姑、还有陌生的叔叔、阿姨。

最失望的就是白凡,她知道,一场大的风暴迫在眉睫了。

果然不出所料,晚上,父母及哥嫂就得到了准确的信息,向她发出最后通牒。白凡必须与这个“二等残废”,有拖油瓶的地老大一刀两断。大年初三,就必须和母亲说的那个男子见面订婚。

初二一大早,白凡就趁家里人不在意溜了出去。晚上才从任新那儿回来。任忠把她送到门口,说:‘小凡,无论如何你今天做的不对。甭说你怎么想,总的让老人们面子上过得去。过两天我就回去,妹妹的事定下来,我就该走了。干娘他们不知怎么样了。咱们的事就先推一推吧,既然家庭阻力这么大,咱们要避其锐气,找到有利的时机再突破。我想:人的认识总要有个过程的。”

“你总是为别人考虑,我这回是看清了,别人谁考虑你呢?”

“你不是也真诚的奉献着爱吗?罗京的思想不也转变了吗?世界上善良总是多于邪恶的。”

“我说不过你,不过我就是要给父母来个下马威,让他们看看,女儿才不像他们那么势利。”
    白凡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巴掌。她下意识的捂着脸,借着路灯,他看到是父亲突然站在面前。

许久,白凡才明白过来,一向把她视为掌上明珠的爸爸,竟然当着任忠的面打了她。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她的心里难受极了。她委屈,可为了不让任忠再受到无情的伤害,硬是坚强地支撑着,向任忠挥着手。

任忠站在那儿,进退两难。

大哥问询也出来了,一看任忠也站在那儿,冷言冷语地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说着上去推搡着白凡,“走,爸妈的脸让你丢尽了。爸的火憋了一天了。这都是以往太宠惯你。”大哥火上浇油。

“啪”的一声,又一巴掌打过来,灯光下,白凡望着父亲那双像是怒火燃烧的眼睛,这一天的火气终于发泄出来了。

母亲听到声音和嫂子跑出来。母亲责怪着父亲不应这么打白凡,嫂子也数落大哥多嘴。

夜静下来了,没有吵闹声,隐约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白凡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里。

她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吊灯,前前后后想了一夜,她觉得自己没错。凌晨,她写了一封长信:

我不是为了增添浪漫色彩,也不是在空幻中生存,我是从现实中寻找到了我的爱情。地位高的人不是救世主,我也不是落难的公主,只不过是普普通通,一个有自己理想、见解、追求的血肉之躯,是个活生生的凡人。

农民怎么了?他有孩子又怎么了?他们也有抱负,他们的心胸更宽广,爱的更深沉,更博大。一个用全身心去为别人做出牺牲的人不值得爱吗?如果人连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都不爱,又怎么能去真诚地爱一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呢?又怎么能与他所选择的伴侣共同忍受生活的煎熬呢?
    是的,在世俗的眼里,那引人的外在美,他一点儿也不具备,但他内心的美却熠熠闪光。在他面前,我看到了形形色色披着华丽外壳或凭着一纸空文就盛气凌人的伪君子,他们的内心是何等的肮脏!那些利欲熏心的人与他相比又是何等的渺小!我追求的就是这种没有丝毫外在美丽却有着一颗金子般发光的灵魂。

在感情上,我不需要施舍,我也不会施舍给别人,只是在心灵的这架天平上获得真正的平等。这爱没有其他的杂质,犹如明镜,光洁照人。

写好信,压在写字台的书下,白凡背上书包走了。

后来,任忠从大妹那知道白凡走了,也急忙赶回来。

……

 

白凡准备出院时,她的哥嫂来了。

白凡怕大哥来对任忠不利,让任忠到别处躲躲。可任忠执意要留下,“我又没犯法,为何要躲着呢?”白凡无奈,只得由他。

任忠和白凡的大哥在外面谈。嫂子和白凡在病房里劝,他们都想试图说服对方。

我借口去打水,走了出去,正好听到白凡的大哥说:“任忠,你也要为我们想想,我是厂里技术骨干,这次有出国机会,可大权在人家父亲手里。我父亲与这男的叔叔又是老朋友,他的母亲是市里管人事的,求她帮小凡调动工作,这些都需要人家帮忙。我知道你们俩有感情,小凡信上也说你为别人做出牺牲,这次,你就牺牲一下自己的感情吧,为了我们全家,你爱小凡就应有这点儿勇气和精神。”

透过热水蒸汽,我看到任忠的脸铁青,尽管在严寒中他身子抖动着,但他的神情和语调却是那样刚毅,“假使小凡真的感到和那个人生活的幸福,我会做出牺牲的,但要是她觉得自己的选择不需要更改,那我是不会屈服的。”

“如果小凡愿意,我会帮你找个更合适的。”

“那就不用大哥多费神了,我自己知道如何去选择。”任忠站起来走了。

水溢出暖壶,溅到我身上,我才感觉到。等我提着水回到病房,大哥已进屋了。

“小凡,你是知书达理的,以前什么事情家里不依着你,要到煤矿,谁也没拦着你呀。”

“那我的个人问题,你们为什么要出难题!”

“哎,哥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将来拖累的是别人的孩子,又有个瞎眼干娘,这么复杂的家庭成员能和睦相处吗?你找这么个种地的,一辈子有受不完的苦,要是一旦你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那你说怎么办?”白凡有意发问。

“当然是答应家里的那门亲事啦,这样,对你,对我,对咱家不就都有好处嘛!”

白凡眨眨眼,若有所思的样子,“那好吧,你们回去,叫他们来车接我,回去后就订婚。”

哥嫂一听,高兴地笑了。

等送走大哥、嫂子,我问:“小凡,你真的同意了。”白凡神秘地笑着,“我可要当演员了。”说完,又狡黠地笑了。

过了两天,车真的来了,白凡的父母也陪着来接她。一进门,父亲先道歉,母亲也走过去搂着她安慰着。

当那小伙子一出现在门口,白凡一下就发起抖来,眼睁得大大的,直呆呆的,嘴里喃喃地说着:“多可怕,多可怕!你们看,你们看!这个人多丑,多丑!”说着又扭头靠在母亲身上,“妈妈,就这个人吗?我要嫁的就是他吗?多丑,多丑!”

“小凡——”

“凡儿——”

她父母叫着,推着她,摇晃着她。只见白凡像筛糠似的抖着。无论父母怎么喊,她还是那样。

那个男的站在门口动也没动,任忠正好闯进来,“小凡!你怎么啦?”他不顾病房里都有谁,抱住白凡使劲摇着,想把她从恶梦中摇醒。

“疯了!”门口的人一甩手走了,白凡的父亲忙跟着出去。

“那……”

“算啦!”

白凡一看,那男的吓走了,这才吁了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

她母亲被笑得莫名其妙。

“妈!我没事。这就是小忠。”

“你……”母亲气的扭过头去。

她父亲进来,知道是她搞得恶作剧,气不打一处来,抽手就是一巴掌,“走!”拉着她母亲走了。

“以后,你——再也别回家去!”

“伯父——”任忠呆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喊着。

我忙追了出去,可他们已经走出了医院大门。

我抬头望望天,阴沉沉的,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清了,整个空间都雾蒙蒙的。

白凡凝视着窗外白茫茫的雪的世界,长叹着。

“小凡,这是不是你爸的大衣?”

“啊!”

“我去车站!”

“那你……”

“我不怕,别把老人冻坏了。”说着,他拿着大衣跑出去,消失在白雪之中。

……

元宵节快到了,白凡出院暂时在我家休息几天,任忠先回去。

白凡告诉我,任忠的三妹年前结婚了,是她的同学,外地人,一块分到县医院的。她还没见过。今年春节干娘和妹妹、弟弟都在三妹家过的,也不知过的愉快吗。

正月十五,任忠来接白凡回去过节。白凡觉得难为三妹,可三妹认为哥哥辛苦了十来年,也得让哥哥舒舒心,白凡只好领这个情。

……

 

眼看就开学了,白凡怎么还不回来。我坐在家里想着。

开学前两天,白凡来信了。

信中说:三妹他们夫妻不和,过年时就因为干娘和妹妹弟弟在那儿过年,两人吵了一架,干娘身子就有点不好,为了不让任忠看出来,三妹和干娘都装什么也没发生,妹夫住宿舍一星期不回去,就在白凡去的那天,他突然回家,说他不能养活这么多“白吃”,三妹压不住了,两人大闹起来,干娘一气之下,卧床不起。

后来任新和罗京带着小强回来,干娘看到小孙子,病有些好转。

大妹回来是和家人商定“五一节”结婚。白凡想把小强留下,可罗京执意要带着,说等再大些让他回来。白凡多照顾干娘和任忠,孩子就不用多牵挂,况且,白凡今年教的毕业班就剩一个学期了,精力也不允许。白凡只好作罢。

大妹他们走了,三妹却回来了。她再也不回去,夫妻分道扬镳。干娘受不了刺激,又病重了。白凡昼夜照料,等老人恢复些就回来,让我请几天假。

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事物都在瞬息万变。人的思想何尝不是也在变化之中?

正式上课时,白凡回来了,说干娘的身体好多了。

从此,每星期日,白凡都带着许多东西去看望,每次回来,我看她很疲惫。晚上又加班加点,批改作业、备课。

有几次,她上着半节课就被送到宿舍,我找了煤矿医生给她检查,她都不让。

“五一节”很快到了。罗京来信叫我们参加婚礼去。白凡因忙于毕业班复习,暂时走不开。干娘身体还没有好利索,三妹留下来照看。小弟也急于高考前的准备。任忠虽也面临着高考,可大妹为他操了不少心,带着小强,当大哥的不能让妹妹结婚有遗憾。四妹请了两天假,就这样,我以家人和同学双重身份参加婚礼。

任新没有大姐,白凡又没来,我作为新亲送大妹去新郎家。任新的宿舍就算是娘家,接亲的车到学院门口去接。

车来了,披红挂彩的,给这本来就喜庆的日子更增添了色彩。

车从郊外绕道。我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驶过去的一辆辆喜车,扭头看了一眼抱着小强的任忠。他呆呆地望着身边蒙着红盖头的大妹,不知他内心是什么滋味。

车到了罗京家门口,顿时鞭炮齐鸣,人们吵吵嚷嚷地跑到车边来看。我们被簇拥着往前走。罗京身穿笔直的西装,铮亮的革履,光亮的头发整齐的背在后边。他挽着任新的臂膀,任新显得更加娇媚动人,彩色纸屑纷纷扬扬从天而降,落在新郎新娘头上、身上。从他们那明亮的眼里看出他们内心洋溢着无限的喜悦。他们的眼,他们的嘴,他们的心都在笑着。我被感染着,也沉浸在这幸福的气氛中……

从北京回来不久,白凡就抓紧时间给任忠补课。

6月下旬,中考总算过去了,白凡可以全力以赴帮助任忠参加高考。

7月7日,任忠和小弟都参加考试去了。白凡似乎松了口气,她相信任忠和小弟的实力,不担心他们的成绩,她有足够的把握。,一直绷着的弦一旦松懈下来,可就垮了。白凡这半年来过度劳累,精神与肉体都经受着空前的考验,现在怎么还能支撑得住呢?

我带她到县医院检查,可是诊断不清,需要转院,我不能告诉任忠,只通知了三妹。三妹给哥哥留了便条说单位有车去北京买仪器,正好白凡姐休息就一起去任新那儿看看。

我们坐汽车到任新家落脚。大妹看白凡病成这样,心里难受极了。他知道白凡为了哥哥忍受了多少痛苦。

罗京理解任新的心情,凭着他的社交能力,不出两天就办妥了住院手续。

治疗及时,白凡的病情没有恶化,暂时稳定了。罗京领着小强来医院,一见到孩子,白凡的泪就止不住了。她没有做过母亲,可她清楚母爱在幼儿心灵中的作用。他多想给孩子些母爱,去温暖那颗稚嫩的心。她强打精神的坐起来,“小强。”

“姑姑。”小强扑过去,胖胖的脸上挂着一串泪珠,这粒粒泪珠显得那么晶莹剔透。白凡一把搂住了孩子。

我站在旁边也禁不住掉下泪来。

罗京侧身走了出去,我感到他变了,变得更加英俊,内外在的美在他身上和谐统一。

“你吃吧,姑姑。我给你剥香蕉。”小强边说边把手里的香蕉送到白凡的嘴里。

白凡什么也说不上来,蘸着泪咽下了这甜甜的,从小强手里吃到的果实。她抚摸着孩子的头。

小强笑着说:“姑姑,我大姑父可好了,每天去接我。晚上教我识字、画画,还教我跳舞呢!”小强说着从病床下来,“你看,姑姑,我给你跳个舞。”白凡无力地点点头。

小强唱着,清脆的童音给人带来一丝清凉。小强跳着,轻盈的舞姿带人进入遐想。

我们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就像来的了明丽的天堂,那么纯真,那么洁净,阳光明媚真是别有一番情趣,在那里,人的灵魂在净化,净化……

“小凡!”

“凡儿!”

小强赶紧跑到我身边。白凡一看是近半年不见的父母,只喊了声“妈——”就晕过去了。

“凡儿——”
    “姑姑,姑姑——”

“小凡——,小凡——”我也急切地直喊。

三妹赶紧把主治医生找招来急救。我们只好都出了病房。

一会儿,医生出来了,我们都涌上去,围着他询问。医生说不要紧,白凡得的是精神抑郁症,加上用脑过度,精力过于分散,心脏也不太好。只要精神愉快,配合治疗,慢慢会康复的。

大家都松了口气,白凡的父母这才注意到我身边一直搂着的小强。

“肖平,这是……?”
     “这是任忠的儿子。”
     “来,小强,让姥姥看看。”白凡的母亲抱起了小强。

我又把三妹做了介绍。

“平姐。”任新匆匆来到医院,“凡姐怎么样了?”

“可以了。”

她对着罗京,“你快接大哥去!”

“在哪儿?”

“后面,还有咱娘。”

她又问:“小强呢?”我笑了,“看你急的,这不?”我指了指旁边。

她见一位很气派的中年妇女抱着小强,疑惑地望着我,“这是……”我又引荐她和白凡的父母一一认识。

白凡父亲惭愧地低着头。小强和姥姥正玩着,一抬头看见爸爸、奶奶走过来,喊着就跑过去。

“小强强,凡姑姑好点儿了吗?”单大娘问。

“刚才不知怎么啦,姑姑喊了声‘妈’就躺下了,现在还没让我们进去看呢。”小强不高兴地说。

任新走过去,“娘、大哥,你们看!谁来啦?”

任忠这才注意到,在面朝窗外的两位老人。他默默地注视着,不知该如何称呼。

“孩子,是我们对不起你呀!”还是白凡的父亲先扭过身说。

“伯父,我,我也有错,没跟老人家说清这事。”

“哪呀,这都怪我们有颗封建脑袋,跟不上潮流啦。”

“这也多亏了罗京。”白凡的母亲补充着,“要不是他一次次到家里去做工作,我们的思想还不开化呢。”

任忠、任新、我都惊讶地看着罗京。

过了许久,任忠才醒悟过来,感激地握着妹夫的手。他看看岳父,又扭头望着干娘和岳母,高兴地冲进了病房……

单大娘由任新搀扶着走到了白凡母亲身边,“亲家,你可养了一个好闺女呀!”

“还是因为您有个好儿子嘛。”两位不同身份,不同教养,不同环境的老人,此时感情终于相通了。

我们慢慢走进病房。任忠守在身边,“小凡,爸爸妈妈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真的?”白凡流着泪,惊讶地问。

在场的人不由的都点着头。

她望着眼前的恋人、父母、婆婆及妹妹、同学,再也克制不住积压了许久许久的感情,带着半年来的委屈,顶着各种压力,她像棵顽强的小草,经过严寒的摧残,抗住了冰封雪冻,现在终于破土了。她胜利了,此时此刻,怎能克制住那从火山口喷涌而出的岩浆呢?她哭啊,哭啊。这哭声中,汇集了各种情感。

任忠哭了。

白凡父母哭了。

就连小强也呜呜的哭泣着。

哭吧,白凡。让那感情的潮水奔流吧。一切都阻挡不住它的方向。我默默地流着泪,心中祝福着她。我陪着她走过的路我知道,她独自承受的压力和痛苦我也知道,我无法替代她,可我和她一样忍受煎熬。现在好了,让这个和睦的大家庭平静地解决一切问题吧。我悄悄离开了他们。

一路上,我望着车窗外的原野,心胸觉得舒畅了许多,许多……

 

暑假期间,白凡来信了,她身体全部恢复了,开学就回来,家里准备“国庆节”让他们办事。可她却要根据自己的意愿,等任忠考上大学再结婚。为了表示她对世俗偏见的蔑视,她会用意想不到的方式举行婚礼。不过,除了我做主持人,她不需要更多亲朋好友在场。

随着时光推移,又一个学期到了,由于今年煤矿领导格外重视,校领导计划有方,老师们教学得力,学生方法正确,四面八方通力配合,矿工子弟考上师范学校、高中、技校的学生很多。许多学生都来学校和白凡告别。

任忠也确实不简单,小弟供上军事学院,自己夙愿也实现了。他以优异成绩考入北京理工大学。

……

“平,怎么还站在这儿啊?”是丈夫的声音。

我收住了放纵的思绪,望着他,“你怎么来了?”
    “我休息时回家,见你没回去,就请了一会儿假来找你。”

“怕啥?这么大人也丢不了?”

“既然我费劲找到了,就不能让你丢了啊!”
      我俩会心地笑了。

“白凡他们走啦?”

“走啦——”

“那我们也走吧!”

“嗯!”

太阳已升到老高老高了,我和丈夫迈着大步,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向着充满阳光的远方,走去……

 

【编辑:杨汝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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