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语:当我坐在清冷的教室里读书的时候,我的继父和母亲正在烈日下收割稻子,我愿化为一片树荫,萦绕在他们头顶,表达儿子的疼惜与感激。
2005年,我随母亲到了海宁。我、弟弟随着母亲来到城市,但没有被离开学校,而哥哥,就没那么幸运了。其实,哥哥的离校也并非是“被离校”,那是哥哥自愿的,是他含着泪不知求了母亲多少次,母亲才允了他的愿望。坐在教室里,我只要一闭上眼,便能一一数清哥哥下落的泪滴,因为当年,我就傻傻的站在哥哥左后方3米处的小土包上。这是一个秘密,我们家的秘密,而在乡邻们的眼中,哥哥是个坏学生,是十足的“被离校”。
我们在离城区很远的郊区租了间低矮的房子。必须是租在这里,这可是有科学的依据:从心理角度讲我本来就是大山深处的孩子,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的后代,我唯爱农村;从经济角度讲,郊区地区房租要比城区底几倍,用的是井水不用交水费,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重点是我自认为井水要比自来水奢侈,而且冬天冷了的时候还可以屋里升一炉火,这点和老家一样才有家的感觉,而在屋里升火城区是不被允许的,城区用的是暖气、空调,电炉等,那些东西我没见过只是听说,优雅而言,我对它们没兴趣。
因为租房比较偏远,去学校的路对对于当时的我和年龄更小的弟弟来说就显得太过长了些。我们早上4点钟就要起床,准备20分钟后就可以出发了,早上是没吃饭的,因为路比较远。我们走到学校是在6点左右,正好可以赶上上课时间,这些是夏初和秋天,而在冬天,我们就像隔壁阿姨家的小猫一样,要变得懒一些了。早上会多睡二三十分钟,之后才去打井水洗脸、刷牙,这也正是井水的奢侈之处,它冬天是暖暖的可以直接的使用。洗刷完后还可以吃上一顿饱饱的热饭,像这样幸福的日子,都得归功于一个人。
冬天太冷了,不适宜走路上学,于是,他就早早的起来做好了饭,吃饱了可以御寒,并且,吃完饭后他就骑自行车送我和弟弟去学校。4点50分左右从家里出发,5点半便能到学校。路上他会问我们:“冷不冷啊?”我和弟弟都会说:“不冷!”然后他便会大声的喊道:“坐稳了,不冷咋们就要加速了!”从建材市场,碧云路,跨过碧云大桥,到东山,东山东路直走,然后左转,之后再往前2百米就到我们学校了,把我和弟弟送到以后,他又用半的小时间骑车去他们工地,他,便是我的继父。
我和弟弟会站在校门口,看继父慢慢远去,直至他的身影连同那辆承载着他希望的旧自行车一起消失在我们的眼际,才回过头来走进学校。
那个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渐渐远去,或者渐渐老去的男子,我十分敬爱他。他所学到的关于和人生周旋的技巧,都是为了来保护我、弟弟和妈妈;他以一个陌生人的起初身份用七年的时光在我心中建立起了一个父亲的形象让我相信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是他带着我们,从郊区走进城市,在那座小城的大街小巷穿梭着;是他在郊区与城区间来回奔波,给了我们被教育的机会,给了我们每一件暖暖的衣服和每一顿饱饱的饭;是他给了我们希望,给了我们一个可以依靠的家,给了我们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东西之一,即是这个家庭失而复来的伟大的父爱。让我在有生之年永远拥抱它,这伟大的父爱,永远的父爱。
时间的轮齿向前慢慢的滚动着,带着继父健壮的身体。它就像一条宽广的河流,缓缓地从大堤上流过,洗去了尘埃,濯清了记忆。时间有时候真的又变得很慢,那是在久久收不到姨妈们来信的时候。我会在日历碑上用鲜艳的红笔圈出每一个收到来信的日子,对我来说那一天是新年,是最值得铭记的。圆圆圈圈,红色有时密有时疏的散落在每一本日历上,记载着好多关于故乡的变化。日历不只明示给我时间,更给了我许多难以忘去的记忆,也许,这就是余光中前辈所说的“根”的感觉,而我的,所谓的根,七年来一直对故乡的不舍不弃、魂牵梦萦,大概,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吧。
“您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别离的意义!”父亲要出去打工,我们都是坚决反对的,他虽然有文化,却是一个路痴,因为,十多年过去了,他都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我想我是一个罪人。小时候我生过一场病,在医院里住了三个多月,花了两万多元,十多年前。那是父亲和母亲日日夜夜、辛辛苦苦的劳作积攒,是他们用血和泪换来的,就这样被我三个月的时间全花完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年没生那场病,是不是父亲就不会走了呢?
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的孩子们,父亲借了路费准备要去打工,母亲一直反对,我们三兄弟也舍不得父亲走,我们的世界需要他。我需要他教我认字,需要他背我。有一晚,父亲不知用了什么花言巧语,可能倾尽他的文化所有吧,他说动了母亲。我睡在里屋床上,隐约听到父亲说:“照顾好孩子们,等我挣多了钱,我就回来。”我当时偷偷的哭了,弟弟还不懂事,我无法理解哥哥的坚定,更无法理解母亲的眼泪。我哭着哭着就睡熟了,醒来时,看见母亲还坐着,而父亲,已经离开了。
后来的日子,我们就是在母亲的带领下,种地、放牛、做饭、、、盼望着父亲早些归来。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我们似乎都已习惯了没有父亲在身边,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宁静,勾起了我们对父亲的想念并在我们心中埋下了深深的悲痛。我不知道那个陌生人带来的消息是怎样的,只是他在园子里和母亲短暂的交谈后,父亲就没有了,我的父亲没有了?他就这样没有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来我们对你有多想念?知不知道我们是怎样深深的希望你早些回来,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你挣多少钱,我们只要你回来?你知不知道妈妈一直在生病,她很苦很苦?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你的家,我们是你的儿子,这个家需要你,你给我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无论我怎样撕心裂肺的叫喊,父亲没有了,他真的没有了,十多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2012年,我离开远在信阳的继父母亲和弟弟回到老家龙场。一是因为就学、为了高考,再是直接奔这个地方来的,这个我曾生活的地方,父亲曾生活过的地方,这里有他的影子,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照片。
来时是母亲陪同一起过来的,而后她返回去了。那天下午一到姨妈家,我就把行李丢给母亲,急匆匆的跑下山沟去看我家的老屋,就像是要错过父亲一样。幸运的是,因为有姨妈们偶尔的看理,老屋在十多年的风雨中,竟还没倒下,只是破旧不堪、屋内十分零乱。天黑了,我又回到姨妈家休息,因为坐了两天车,很累。第二天天还没来得及亮,我就带上工具,去打扫我家的老屋。我得到一个父亲以前用过的皮本子,因为是皮纸和用碳墨写的,竟还能看清他的字迹,我在那层牛皮纸外又包了一层白纸,我只能在千古诗情里去寻匿我遍寻不获的父亲。
我把老屋打扫干净后,关上窗,走出来顺手锁上门并摘下了我家的门牌号,之后转身离开,这时,初日正从灰红的朝霞中腾起,穆穆皇皇,无限庄严。
我有一袋贝壳,是以前父亲出远门时捡回来的。在整理东西时,忽然想到它们原是属于海洋的,它们已经暂时陪我有一段时光了,一切尘缘总有一个了结,于是决定把它们一一放回大海。
而我的父亲呢?我的父亲也被归回到什么地方去了吗?那个曾经剑眉星目又温柔善良的男子,如今安在?我所挽留不住的,只能任由永恒取回。
而我,我是那个因为曾经一度拥有贝壳而聆听了整个海潮音的小孩。
【编辑:母昌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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