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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棵树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顺林    阅读次数:9634    发布时间:2014-07-15

老家屋后有很多大树,它们都枝繁叶茂,高大挺拔,冠盖如云。这些树,几乎都是几人才能合围的。这些树的树冠,常常是晴天丽日里松鼠和百鸟们的乐园。每每在那阳光明媚的清晨,太阳刚刚从那山垭中升起,把暖暖的光辉洒向大地的时候,那林间树梢便会渐渐地热闹起来。鸟儿们不知是受谁的组织,都会集结在树冠的枝叶间蹦跳着、嬉戏着、鸣唱着,有的甚至成双成对,声音悠扬婉转得如丝如竹,清脆悦耳。这时,那树的枝桠间偶尔便会跳出一只或两只松鼠,它们不停地摇摆着身后那根毛绒绒的尾巴,一对犀利而敏锐的眼睛不停地、滴溜溜地打着转,在那树枝间机敏地、轻盈地跳来蹿去,或相互追逐着,不时发出一两声“嘶噜噜、嘶噜噜”的叫声。

这些树,有的从平地拔地而起,直指苍穹;有的却歪歪斜斜地长在石岩上,盘根错节地把那一节节粗壮的根裸露在岩石表面,然后,有如一只只苍劲有力的手,见缝插针般地从岩石与岩石相接的缝隙中插进去,牢牢地抓住岩石或把岩石抱在怀中,表现出了一种坚韧不拔的气概和不离不弃的情怀。在过去的时日里,也许是由于这些树都枝繁叶茂,年肆高大,沧桑日久,也许是由于那些年的冬天过于严寒,于是,每在冬季,这些树冠上便会凝结上一层层厚厚的冰雪。在日复一日的堆积后,这些冰雪便会逐渐累加,于是,大多数时候,便会在某个子夜时分或拂晓来临之前,有的树的枝桠实在支撑不住了,便会垮断下来,有的甚至整棵树都会连根翻倒。于是,无论天是多么寒冷,一旦天刚发亮,满寨子的人都会提刀弄斧地遍山转悠,寻找着那“天掉的馅饼”。那时还是大集体,山中林木不分你我,谁起得早,谁最先寻着并最先下手,就属于谁的。往往在一个运气较好的早上,就会收获十天半月甚至更多一些时日的柴禾。

然而,这些树,这些参天大树却在如今人们的视野当中渐渐地消失了,在人们的心底,越来越成为只属于概念意义上的记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敢断言,这些只属于概念意义上的记忆也会从人们的记忆深处退却,并不会留下丝毫的痕迹。

在这一棵棵的大树中,其中一棵是最为特别的,也最为值得我去怀念。

这棵矗立在我老家村南的树,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望在这个村子的村南,守望着这个村庄的游子在某一天的午后或黄昏,便会气宇轩昂、神情饱满、底气十足地从山外归来!

凡亲友从远方来到这个村子的某一户人家作客,离开的时候,主人都要将客人送到这棵树下,然后在那里情深意切地话别。之于我老家的村子,这棵树便成了“十里长亭”。这棵树,树杆粗得几乎要三五个人才能合围,树高几十米,树冠所覆盖着的范围就有好几百个甚至上千个平方的面积。在许多树都被那些严冬的冰雪压断枝桠甚至连根拔起的时日里,这棵树却总是毫发未损,傲然挺立。由于是生长在村南,当每一年严冬之后的残雪退尽,这棵树总是首先繁花满树、花枝招展,总是最先披上绿装,最先释放出生命的蓬勃,绽放出这个村庄中第一张嫣然灿烂的笑脸。

每到初春来临之际,整个村子周围的草木都还处在半酣半醒的朦胧之中的时候,这棵树却是早早地提前苏醒了。首先是渐渐的花蕾遍树,然后便会在经过微微的春风春雨的某一个夜晚,当村里的人们一觉醒来打开自家的房门时,一股清幽而淡雅的花香便会充斥着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并随着房门的开启倏然拥涌入屋内,这时,村里的人们便会知道,村南的那棵二月花,开了!之后,凡村里的人们出出进进——不论是劳作、赶集还是走亲访友,离开村子后或踏进村子时,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村南的那株鲜花满树、清香四溢的二月花树。渐渐地,这棵二月花树便成了我们村一道最亮丽的风景,也成了我们那个村的“定海神针”——村中瑰宝。

每当树梢繁花满枝之后,渐渐地,树下的杂草就会在春的滋润中茂盛起来。有车前草,夏枯草,五匹枫,兰不正……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草和趴地苔藓。有时,在连续下了几天的连阴小雨之后,便会在那浅浅的小草坪上长出一些鼠耳般大小的薄薄的地木耳来。这种地木耳,晶莹剔透,将之从地上摘起之后,弹去上面的沙粒和尘土,便可以生食,不仅脆,还很香。小时候,自这棵树满树繁花到阔叶葱茏,再到枯叶坠尽,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会在父母的安排下,吆喝着大猪小猪老母猪到这棵树下,猪们在那树荫底下边歇凉边悠哉游哉地吃着杂草,我们小伙伴们则在那儿玩着我们童年有趣的游戏。你别看,这些猪就是当时我们农村家庭的银行,每一户人家的油盐柴米酱醋茶都来源于这些猪们。由此,那时家中的油盐柴米酱醋茶之于每一个家庭来说,小小的我们,也是功不可没的!有时,在春光融融之下或夏日炎炎的树阴里还是凉凉的秋风中,我的小伙伴们便会将猪们赶到这棵树下,然后将父亲的旱烟偷偷地弄来一些,在这棵树下的某一小小的斜坡处,钻一个小小的大母指般大小的洞,再从下面掏一条细小的槽,然后将一截细细的和尚头(又名大苦菜,其杆中空)杆放置在槽内,用泥土将槽盖严后,一副简易的旱烟杆便在大地上做好了。于是,将偷来的旱烟装进钻好的小洞里,划一棵火柴点着,小伙伴们便会扑在那草杆旁,轮留着你一口我一口地抽起那旱烟来,有时候便会被呛得泪流满面地一阵猛咳,但仍然边咳边抹着泪还边咯咯地笑。当然,那不是父辈们那般属于生活的需要,完全是一种童趣和童年的好奇、顽皮与天真。

每年的春节一过,这棵树便开始孕育满树的花蕾,渐渐地,花蕾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于是就耐不住寒冬过后的寂寞而经不住春的引诱,便次第开放了。在还是满树花蕾而未完全开放之际,我便会和我的小伙伴们小心翼翼地爬上这棵树,顺着枝桠去到树梢,去采摘那些最容易采摘得到的花苞,将这些花苞带回家后,经过蒸或煮的处理,然后晒干,就可以卖到供销社的药材收购部。要是采摘得多一点的话,还是可以卖得二、三文的。记得套在我这双脚上的第一双尼龙袜,就是来自于这棵大树的恩赐。当套上这棵大树恩赐于我的那双尼龙袜时,那个喜,那个乐,那种心情是激荡得真叫人难以言表,无法自抑。

这棵树,抑或这样的树,之于我还是我老家的那个村子,都是挺有几分感情而总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可是,在几年前的某一天,却被一把明晃晃的刀斧没费多大的力就放倒了。我不知道,那个人在砍伐这棵树时,是怎样的心情和怎样的表情?!是狰狞的面孔还是无奈的表情?!是含泪的面孔还是欣喜的表情?!内心的感觉是失去的痛楚呢还是占有的满足?!这些,虽说我都不得而知,但是,从此这个村子就少了一线风景,少了一个标识,少了一份财富,也少了一份祖宗的遗留、期望与托付,更是缺少了一份父老乡亲的文明与良知!

这棵树曾经是逃过一劫的。众所周知,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大炼钢铁的时候,就曾经对这样的上百年甚至千年的树木大伐特伐,至使一座座满目葱茏的青山,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个光秃秃的荒芜,这棵树却在这样的大劫大难中侥幸地逃了过来,成了那一次劫难中的幸存者!可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政府将森林、草山草坡都划到一家一户后,人们饥渴(由集体所有变为私人所有)了近半个世纪的欲望终于来了,于是,这些树的命运就一下危机起来,渐渐地,一棵棵树就倒在了她们的主人的手里,最后,这棵树也未能幸免。不知是流于形式还是我的父老乡亲们曾经真正在愚昧中浅浅的苏醒过。那还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时候,我老家那个村子周围的大树还特别多,每一棵大路或小道旁,每隔半里地的每一棵大树杆上都会被剥掉一块方方正正的皮,露出一块白白嫩嫩的树杆,那上面就会用毛笔写上“风山有林,人人有责”四个竖写的大字。无论是砍柴、割草、挑水、放牧还是上学,每从这些路上经过,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都会看到这一行行大字。当时我还小,虽八个大字都认得,却不知何言,后来才知道那应该是“封山育林,人人有责”。这就竟是表面的还是浸润到了我的父老乡亲们的心里了,我也不得而知。总之,这棵树,还有这样的一些树,只能成为一种记忆。这,是否是一代人的悲哀!古人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体现出古人对所树出的人才的至爱和珍惜。然而,这样的树,又岂是百年能树的!

树没了,愚昧总簇拥着魔鬼在那儿狂舞;没了树,是我一生的痛。然而,没了痛呢?没了痛的日子,那不仅是树,也不仅是失去了知觉的麻木。痛都没了,我们还能渴望什么!更能指望什么?


【编辑:吴茹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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