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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地人家(外二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李东    阅读次数:6990    发布时间:2014-07-15

从三穗县城出发,汽车颠颠簸簸了一个多小时后,向往已久的苗家乡村游在落脚的瞬间终于实现。灵魂的欲望与向往,在自然的气息中更加澎湃。下了车,从山谷徒步半小时到山腰,便到了一个僻远孤独的小小苗寨——万家湾。九里十三湾,是这里的人们对这个只有二三十户苗家山寨所处地理环境的自我概括。

我们到达时是凌晨一点。夜空细雨纷飞,树枝上雨水滴落的声音在空谷中绝响,使我有种莫名的情怀。这个村寨像个羞涩的女子,在我目睹她丰姿之前,衣袖掩脸的妩媚,俨然一副睡美人的姿态。夜便给了我无尽的遐想。

屋檐雨水滴滴,与时间数着夜晚的漫长。心灵的渴求,希望黎明能快些划破夜的束缚。

雄鸡报晓,清脆鸟声,敲破我昨夜的美梦。我以从没有过的激动起床穿衣,推开那道将我与静谧的村寨相隔的门,天空还依稀下着小雨。踏出第一步,真是令人惊叹。寨子对面就是一座巍峨迄立的大山,山青树绿,葱葱郁郁,山高远辽阔,树粗大挺拔。山谷却是雾霭蒙蒙,云烟缭绕,疑是踩在云霄,身处在世界角落的某个人间仙境。再看看身后昨夜还没来得及仰望的村子,村寨的建造,完全符合苗家人的立寨风格,房筑山腰,清扬而幽静,木楼古朴而祥和。

万家湾,除了她流露的自然气息、彰显的民族文化以及镌刻着人们坚韧的意志外,这里就剩下贫穷、孤寂和辽远,这也许是种负债,或许是种资本。但这使我意识到这里也许是一个被人们遗忘了的地方。

这里并非我想象的人间仙境,而是灾难深重又顽强不屈的苗人村寨,和这块版图上其它民族的历史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历史是用战争与迁徙来谱写的。澳大利亚历史学家格底斯在《山地民族》中这样说道:世界上有两个灾难深重而又顽强不屈的种族,他们是中国的苗人和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这两个种族的历史,几乎是由战争与迁徙来谱写。开拓、战争、失败、迁徙,是苗族历史的主导线。

苗族曾居住于长江中下游,属九黎部落联盟。九黎部落首领蚩尤战败后便南迁,占据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地区,之后又在尧舜时期形成“三苗”。“三苗”战败后,一部分西迁居住在陕甘一带,一部分南迁进入川滇黔,另一部分则进入洞庭湖、鄱阳湖以南的崇山峻岭中,被称之为“南蛮”。

“蛮”字可不是个好称谓,其意常常和粗野、凶恶、不通情理扯得上关系,之所以这样称,和当时的社会背景以及人们对其它非华夏民族的了解很少而造成的。历史的错判,让这个民族几千年都背负着这个称谓,一背就是几千年的歧视。历史不忍细读。

“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是对黔地地理面貌及气候特征的描绘。对于一个遭受过深重灾难的民族来说,这样的地方也许才是真正的寄托。远离世俗的浸染,远离烟尘遮掩下的繁华,在一片淡淡的飘忽不定的云遮雾绕中,每一个古老的山寨都像童话般遥远而神秘。

这样的地方才是灵魂的归属。天高皇帝远,能避开那频繁的战乱,整日过着恬静悠闲的日子,狩猎、垦荒,与自然真正的和谐共处。苗族是值得人们敬重的民族,包括他们的风情习俗、民族文化以及对自然界的无限崇敬之情。

苗族也是个很有深厚历史感的民族。“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是这个民族回归故里的梦。朝着东方跪拜,希望灵魂能沿着祖先迁徙的道路回到那远古的家乡。梦日复一日的做着,可历史永远也回不去他们祖先的发祥地,于是他们就只能跪着,拜祭远方的祖先。

心灵的历程使我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她的深沉与沧桑,娴静与宁和。下司、西江、革东、施洞、青岩、雷山以及我现在所伫立的三穗万家湾,每到一地,似乎都能听到一种远古的呼唤,梦回原乡的期盼。身处这样的地方,心灵犹如花蕾般慢慢张开,醒时的梦呓被思考冲破,直指向生活中普遍存在的问题。社会的发展,很多已经缺失的我们不可能再去弥补,而在贫穷落后的大山里我们仍旧还能让心灵真正的返璞和归真。

在繁华与落后存在明显差距的生活中,在苦与乐界限模糊的生活里,人们该怎样去坚守、审视这种美以及怎样去保护它传统的民族文化?云水往事不会留影,风花雪月自然有情。我们有让人来心痛来感动的文化,可是,除了风俗和文化的光辉外,其实我们真的还很贫穷落后。


五月,无处话凄凉


五月,还没有炎热,门外还是满地的春色。树,幸福地在风中摇曳,优雅而不失礼貌;鸟,躲藏在茂盛的绿叶中,尽情地吟唱,没有收敛;牛,也闲不住了,啃了几嘴嫩草,仰头便是一声,浑厚高昂。鸟和牛,像争强斗胜,在这个五月,仿佛非要比个高低,谁都不认输,这场景,逗得树哈哈大笑。

牛的粗声,怎么能胜过鸟的细语呢?这个道理,人们都懂得。丰林村,幸福地陶醉在歌声里。清脆的鸟声,潺潺的溪水,尽职的狗吠,轻松了的鸡鸣,每一种声音,都显得那么的完美、和谐,配合得天衣无缝。但是牛的叫声,常常引起人们不悦的心情,他们抽出一根棍,向着牛闷头一棒便打去,牛害怕极了,躲得远远的。有人在旁边模仿着躲避的动作。

丰林村,除了这些声音以外,还有一所学校。学校是这个村子的骄傲。以前,农业学大寨的时候,这里是模范地,那时候学校还是私塾,教室由大石头砌成。后来,从这里走出了一个人,进部队当了团长,退伍后成了某市某局领导,2001年,他投资四十万翻修了这所学校,为老师们修建了办公楼和宿舍楼,还为每位老师配备了一台联想牌电脑,至今,每位老师每月都能领到他的爱心报酬。至此,学校才更加的充满生气,才真正的有了自己的灵魂和精神。

乡亲们都歌颂他。每每他驱车回家,村里每家每户都会来看望,老年人、中年人、孩子,每一个人对他都是相当的崇敬。但他总觉得这是应该做的,为了乡亲们,又杀猪又杀羊,大摆宴席款待每一位来家做客的人。有一次,宴席足足摆了三天三夜,组里帮忙的人也从不抱怨一声,他们觉得这是荣耀。

这样可贵的品质,也深深地感动老师们。每天不辞辛劳地工作,下午还额外加了一个小时对学生进行辅导,从不说一声疲惫,他们常常教育学生,要心怀家乡,报恩家乡。是的,其实老师们额外的辛劳,也是为了不辜负这样的恩惠。

付出了总能得到回报。2012年,学校有两班成绩荣获全县第一名,这个荣耀,为这个偏远村子的一切都带上了耀眼的光环。村点校?全县第一?有的人愣是不信,而县教育局颁发的“特别进步奖”奖牌却已经挂在学校的办公室里了。

老师尽职,每一位父母都放心地把孩子交给老师。孩子们天真可爱,学文化,学做人,学感恩。他们有满怀的梦想,有自己的,有父母的,有爷爷奶奶的,有外公外婆的;他们心爱的书包里,有自己的快乐,有自己的童年,也有对爱的渴望;他们弱小的心灵里,有对爷爷奶奶的爱,有对父母的思念,有自己心酸的生活。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我不可避免的成了他们心灵道路上的引路人,关于家,关于父母,关于爱。我带的班有二十九名活泼可爱的同学,据了解,有十六人是留守儿童,这个数据使我感到心灵强烈的镇痛。我走进过他们的生活,还试图走进他们纯真的心灵,可向我涌来的,是满眼的泪滴,是爷爷奶奶拼命摇头的无奈。

孩子是无辜的,然而,他们却比其他同龄人早早的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一个女孩,一个本来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女孩,当我问及她父母时,她伤心地只顾流泪,好一会儿才说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因为她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弃婴。

我听着,内心却是在真真切切地挣扎。她,那个女孩,那个优秀的女孩,连父母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又能告诉我什么呢?只有眼泪,孩子内心最最纯洁的眼泪。我不知道这样的了解,是否会揭开她心灵隐藏已久的创伤,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看着女孩瘦弱的脸,那晶莹剔透的泪水,滴打着我的心灵。我狠着心,再次向她问道,你现在过得幸福吗?女孩把头垂得很低很低,双手紧紧地扣着,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我没有再问,她身体的那些动作已经告诉了我想了解的。

她,那个女孩,那个优秀的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啊,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没有感受过一次父母温暖的爱,难道现在真的生活得幸福吗?如果没有委屈和渴望,那她为什么会伤心地流泪呢?我不敢深入地去想。可是,那些丢下孩子出门的父母啊,你们总该知道的吧?

五月的夜晚,总寂静得有些心酸,那些在微弱的灯光下写着父爱母爱的孩子啊,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落花落人逝谁最伤


我从尘封的记忆里再次将它道来的时候,也只能是几声叹息,几度哀愁,几缕悲伤。本文记一次食物中毒事件中因医院延误时间最终导致四人死亡的悲剧。死去的是四个正值青春年少的生命,失去的是人们对医院的信任,增添的是人们对以“尽职尽能,救死扶伤”为宗旨的医院的一些置疑。

2006年六月本属于浪漫却偏偏被死亡气息所笼罩的某个星期日,将永远铭记于我的记忆。一起食物中毒事件梦幻般发生在我的身边。六人中毒,其中四人死亡。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呢?刘伟,我的朋友,而且他母亲是我们村的。

当晚两点,有五个人的毒性发作,被送往当地县医院。(最后一个发作者是第二天凌晨五点,也是幸存者之一)

第二天上午八点,我拨通了刘伟家里的电话。

“喂,叔叔,我是李东,刘伟出事了,可能要你们来一趟。”

“出什么事了?”

“昨天他们几个吃自采的蘑菇中毒了,现正在县医院。”

“啊!”刘伟的父亲有些惊讶地大声应道。然后又对我说道:“那我们马上来,麻烦你照看着他。”

“恩”

说完那边匆匆地挂了电话。


“侵入”心灵的究竟是什么?


过了五天,医院紧急召集各患者的家人开会。(因为最后一个毒性发作者---肖飞龙的父母因年迈而不能来照顾他,这几天都是我在照顾他。所以,我才有机会去听这个报告会)

“今天急忙叫你们来,是因为现在患者的情况完全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和预期结果。直接说吧,现在患者80%以上的肝脏已经被毒素侵入,那被毒素侵入的肝脏看上去就像某东西被烈火烧焦了的样子。今天叫你们来是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但是,今晚我们会将患者送往遵义某医院,听说那里以前也碰见过这样的病例。所以,希望你们还是不要太悲观,太伤心了。我们会尽力的。”

听完这个报告会,刘伟的母亲无力地瘫坐在座位上,泪水不停地从那双已经哭肿的眼里流淌到那很憔悴的脸上。最后是刘伟的表姐和妹妹扶着走出会议室,来到血液透析房外的走廊里等候着他最疼爱的儿子出来。

我则回到病房,将报告会的内容一一地告诉肖飞龙。

他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其实,我死倒不怎么样,真的,只是我不希望我的父母为我伤心,因为他们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我无语,只是带着红润的双眼走了出来。

当天傍晚七点,一辆载着六个垂危的生命到希望之地的救护车出发了。一路急驰,凌晨一点到达目的地。

“对不起,我们无能为力,现在患者的情况已经到了晚期,如果早一点送来可能就不是这样的结果。”医院的回答让所有的人绝望了。

“我们刚开始就要求转院,那里的医生说没有大的问题,只需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了,可现在又告诉我们病情在继续恶化。”刘伟的父亲有些气愤,双眼湿湿的。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希望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惨像已使我目不忍睹


三天后,第一个噩耗,范慧(某中学初三学生)在运回家的途中死亡。

第二天,第二第三个噩耗,杨闯(某小学六年级学生)和杨秀峰(某高中高一学生)死亡。

刘伟是回家后一个星期才去逝的。

这个星期的每一分每一秒就是他的生命,父母每天都在为找医院而忙碌。幸而皇天不负苦心人,最后终于联系到重庆一家医院可以治疗这样的患者。

“儿啊,你不要担心,你爸已经为你找到医院了,那边可以治好你的病,下午我们就去。”

刘伟的母亲拉着他的手,那双被泪洗礼得红肿的眼睛一直目视着他那苍白的脸。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她是在鼓励儿子,她知道她是儿子的精神支柱。

而刘伟微睁着的眼里,泪水从眼角划过那已无血色的脸,嘴里喃喃的说道:“妈,你们…不要再…为我…伤心了,好吗?” 语音刚落,手从母亲的手里滑落。就这样,他永远离开了这个有人疼爱他的世界。

“儿啊,你醒醒,我们已经找到可以治好你的医院了,你可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们……”

他的母亲早已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不,在场的人,他的妹妹和亲戚,他的朋友,放声痛哭的,拭擦双眼的都在为导致这样的结果而悲痛。悲痛他们眼前这个人的长逝,悲痛那刺进心灵的延误和失责。

我不忍目睹这一幕。我流着泪,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一道道门坎,却无法走出心灵的伤痛。

他的丧事我没有去,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悲惨现实。


心灵的创伤,应该谁来抚平?


时光荏苒,2008年上学期的某天中午,那个看上去已经很憔悴、很苍老廋了很多的母亲来到我的住处,这里曾经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的住处。

“李东,你没有搬啊?”

“恩”

“那治好的两个兄弟现在还好吧?”

“恩,他们现在都很好。”

她朝以前刘伟住的那间屋子望去,门正开着,我迅速走去关上门。

“我只是来看看,你们都好就可以了,那两个兄弟有没有去复查过啊?”

说到这里,她再忍不住内心的伤痛。她哭了起来,除了悲伤,还带有几丝绝望。

面对母亲辈的人在自己面前哭了起来,而且是为了死去的儿子。我无能为力,只能为她拿来板凳,给她纸巾,让她痛快的哭一场。

大约两分钟后,越哭越伤心的她说的一段话,强烈地震撼了我的心灵。

“刘伟那不孝儿,他怎么这么狠心扔下我就走了。我这一年多,每天都到他的坟前,叫他把我也带去,可这个不孝儿就是不听。难道他就真的这么狠心扔下父母独自伤心,他怎么就不替父母想一下啊?我问他在那里过的好不好,他也总是不回答我。”

站在旁边,我扭着头,拭着泪水。空气中除了那悲惨的哭声,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

四五分钟过后,她强忍着收起立哭声,声音极低地对我说:“李东啊!你们下午还要上课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

“恩”好不容易从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不是结语的结语


我送她下楼,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一股热潮在流淌,我知道这是对这位母亲的崇敬和敬畏,是对这位母亲对儿子的爱的震撼,是对这个现实的一些感悟与痛恨。

岁月如梭。如果时间真的可以淡化一切,真能抚平心灵的伤痛。如今我只希望慈悲的上帝能让她从失去儿子的悲痛中走出来。但谁能告诉我她该怎样走完漫漫长路?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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