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七月的午后,阳光火热,洒满东园。韭菜、黄瓜、豆角们的叶子不堪暴晒,蔫蔫地垂了头,心事重重的样子。知了懒得再卖力唱咏叹调了,叽叽咕咕在树干上爬行,粗粝的树皮烫了细细的脚一样。这时,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悄悄潜进来。她高不过一米二,黄黄细细的头发,在初秋的阳光里金子一样闪。处暑未到,风里依然夹着湿糯的热气,吹起她几绺软软的金发,随着她急促的脚步颠颠儿地摆动,金光一波一波地闪。东园静悄悄,她便确定严厉的母亲没有给茄子、倭瓜、葫芦们掰蔓、搭架,不由喜悦得黄白的小脸泛起了光。她朝身后果断招手,一个胖乎乎略矮的小丫头从秫秸栅栏外挤进来。
这个黄毛丫头就是在下,民女,我。
我其实很普通,既不是头生长女,也不是众宠的老幺,因为夭折的姐姐,我的级别便飙升,集两个民女的宠爱于一身,我便难免骄横。胖乎乎的小丫头是妹妹。母亲常说,吃饭要喝稀的。老家把稀饭和汤统称为稀的。母亲一直夸奖妹妹身体强壮,得益于妹妹每顿饭喝一大碗棒子面粥。我则反之,除了精米粥,还需熬得黏糊糊,其他稀的一概拒之千里。母亲说,这三丫头吃啥都不长肉,不好养活。
我却不觉得,我的瘦恰到好处。比如,那个秫秸栅栏的一点点缝隙(我和妹妹合力也不能把它挪开更大的入口),我轻而易举进入,小我三岁多的妹妹却要费一番周折,弄得脸红脖子粗,沾满身“罪证”。更让我自豪的是爬树,这与我的瘦不无关联吧。也因为我能爬树,母亲禁止我独自(妹妹不算数)入东园。
东园一直是我向往的乐土,那里面不光有紫皮白瓤的茄子苞,酸甜可口的西红柿,咬一口麻酥酥喷香满口的黄瓜钮,最吸引我的是那棵枣树。
那棵枣树从我记事儿起就在那儿开花结果了。没人知道它的年龄、来历和任何有关它的历史。或许是我忠厚勤劳的爷爷在劳作的间隙偶然栽下的吧。家乡一锨黄土,一瓢水,它就自顾长成一棵粗壮的大树。在它结果之前的日子,没人注意它。它似乎也不介意,站在东园的一隅,年复一年地走过四季。我注意它的时候也多是用到它之时:比如,吃螺蛳的时候,我会跑到东园,那是母亲允许的。在大枣树下找那些自然长出的小枣树棵子,嫩嫩的树桠错落排满紫红色的三角长刺,用它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拨出螺蛳肉。多数时间我都是仰着黄色的小脑袋,在树叶间找寻,总期待着那些青红相间的枣粒突然间跃然眼前。
春天,闪着亮光的嫩叶钻出铁硬的枝干,将我的担忧一扫而光。去年枣树的叶子落尽,在冬天的寒风里簌簌发抖时,我曾经哀伤地以为它死去了,再也不能闻到甜甜的枣花香,再不能吃到脆甜的红枣了。年龄增长了,哀伤在我的经验里消失了,我也不再关注冬天枣树的落寞,任它寂寥。
“七月十五红边儿,八月十五落杆儿。”此事,七月十五刚过,枣刚由青转黄还未红,在满树的碧绿中越发抢眼,我和妹妹便禁不起诱惑,悄悄进了东园。想尽了办法:砖头砸,杆子打,收获寥寥。我伸出两条细细的胳膊,抱住枣树粗壮的树干——想爬上去。我已经有了爬树的经验,并屡试不爽。后院土墙外,那棵镐把粗的榆树上稀稀拉拉的榆树钱春天就被我掳干净了。可是,这棵大枣树比镐把粗不知多少倍,我双臂伸直也拥不拢树干,力气白白浪费。我真恨自己的矮,可又等不及长高,站在枣树下一筹莫展眼巴巴看着树上摇曳的黄枣。机灵的妹妹搬来她的小板凳,平日她想拿到躺柜上的糖罐就是蹬着这个小板凳的。我蹬上板凳,勉强够到了主干上的分叉。我奋力向上爬,完全不顾粗糙的树皮在脸上、胳膊上、肚皮上划破的疼痛。妹妹在树下握着小拳头,替我使劲儿,小脸儿憋得红扑扑,在艳阳下光彩迷人。
我终于爬上来了,双手紧紧抓劳树枝,得意地朝妹妹吐吐舌头,心在砰砰地跳,腿也在颤。妹妹等不及了,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着,我要这个,还有那个……我伸出手,摘下几颗又大又黄的枣扔给妹妹,枣在地上跳一下,就隐进草丛,妹妹便和枣捉迷藏。
“哎呀!”我的手背一凉,一股针刺的痛蔓延到手臂,脚下的树枝也跟着抖动起来。妈妈,八角蜇三姐了!妹妹惊得扔了手里的枣。
“别喊,别喊!”我差点把脚下的树枝跺断。母亲还是听到了,跑到树下,和颜悦色地唤我抓牢。她站到凳上,伸手拖住我的身子。我被母亲有力的双臂揽着,竟有些委屈,“哇”地哭了。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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