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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河孤星
信息来源:    作者:本站发布 作者:孙金贵    阅读次数:19443    发布时间:2013-08-21

 一

王大成的媳妇已是十月怀胎,在今晚的几声尖叫里,终于生下了娃,当在门外到处打转的王大成走进来时,接生婆顺口就说:“是个‘锅边转’的。”这时候王大成的焦急和参杂着的笑容,立刻就垮下来了。

王大成万万没有想到会生下个女娃,不是说在媳妇肚子里时他就去抽签算过的啊?原本他的城里的朋友叫他去城里的医院悄悄做性别鉴定,但是他一来没有钱,家里的伙食都顾不上,还做什么鉴定,怕是真的媳妇不会再生娃,大不了再生一个,就不相信个个都是“锅边转”的。再说,村里的这位天天给人家跳神打鬼的叶神婆不是很会算吗?去年隔壁这家生娃前,去叶神婆那里摇了一签,说是男娃,后来果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满山跑’的。

可是,为什么同样的神婆,同样的算签,怎么到他王大成这里就不准了?这让他王大成十分恼火,但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再如何恼火也是无济于事了,现在的问题是这刚生下的娃到底要不要。王大成把目光轻轻地移到媳妇身上,媳妇因刚生下娃,全身都是汗渍渍的,脸红得像朵桃花,凌乱的头发下眼神安安静静,嘴里喘着粗气,面容却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时王大成却拿不定主意了,也不好问自己的媳妇到底是要还是不要这娃,因为他素来知道媳妇的脾气,再说媳妇刚生完娃,要是再惹她生气,那自己也于心不忍。

这时王大成的老母亲也从外面匆匆而来,急切地问是男娃还是女娃,得知是女娃后,毫不犹豫地说了声:“丢掉”。

王家媳妇从朦胧中醒来突然得知这个说法,便说:“娃是我身上的一坨肉,不能丢,如果要丢,连我也丢掉吧”。王大成历来都是个出了名的“孝子”,也就是说,父母的话就是他做事的动力与标准,当然哪怕是父母叫他休掉自己的媳妇,例如以前的那个媳妇,王大成自己认为不错,爱打猪草爱放牛,屋里屋外都可以,就是母亲说她的人中太短,这种人命不长,叫他休了,所以他便不要了这个女人。现在,王大成面对这样的情形,也只有好好和媳妇谈谈了。

王大成对媳妇说:“现在,你也知道,计划生育搞得这样严重,一家只能要一个娃,可是,这个女娃如何传香火啊,你看,我们王家代代单传,要是留下这娃,我睡着都会被祖宗八代骂醒来啊。”媳妇没有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哭。“莫哭,莫哭,我们大不了再生个,我就不相信下次再不能生个‘满山跑’的,我们年轻气状,别说生一个,十个都可以。啊,莫哭莫哭了。”王大成从来都没有劝过女人,这次他还是第一回,想不到这次还有些成功,媳妇不哭了,慢慢地说了句,“让我抱一下再拿去丢吧”。从接生婆的手里接过这位刚生下的娃,看到这娃白白胖胖,像个肉球一样,她把娃的全生都看了一遍,试图想全部记住这些身上掉下来的活生生的肉,可是有一处令她觉得很奇怪,就是这娃的心窝子上有个胎记,这胎记与一般人的胎记有些不同,活像个孤零零的小星星。

 二

太阳从北盘江东面的马脚岩上慢慢升起,火红火红的,在这夏日的早晨,就像一个金黄色的圆盘慢慢地离开岩顶。这北盘江里的江水都泛着屡屡金光,这岸边的瓦房上都铺撒着和谐又安静的光芒。鸡叫声都催促着这一寨的布依农民早起来,因为今天是赶集日,一周一次的星期三,这天人们要越过北盘江这条古老的河流,要翻过岸边的悬崖,再爬五六里的山路才能到达赶集的马场街上。因为路程遥远,所以他们只有一听到鸡叫就会起床,再懒的汉子和婆娘也会在鸡叫第二遍穿好又宽又长的布依服装。

“太阳爬上马脚岩(当地读ai),

妹的山歌唱起来。

一边划船一边唱,

唱到对岸天不黑。”

这首山歌在北盘江的人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仿佛每个划船的船家和岸上的居民都耳濡目染了,如果一听到这首山歌,就表示船家开始开船了。

小龙滩的村角依然分外宁静,没有鸡叫声,没有狗吠声,只见一些炊烟慢慢如长蛇般徐徐上天,试图打破这早晨的寂静。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听到一首山歌从村外的山脚开始响起:

 “大河淌水万万千,

 我和情妹万万年。

哪怕大河淌干水,

我们情呀淌不干。”

这首山歌是牛二喜唱的。他很早就和媳妇起了床,他们准备来到马场街上买个小猪,过年时也可以为这穷苦的家庭带来点荤菜。他家里也没有个娃,不是说刚结婚,而是结了好几年了,就是不会生娃,以至于有时看到别人家娃在门槛边剥豆豆,或者在江边捞鱼,他都会呆呆地想,“哎,咋就不会生呢,不然,我娃也会唱山歌了。”牛二喜是个爱喝酒的人,喝完酒总爱回来软塌塌地倒在床上,愤怒之余,又狠狠地和媳妇做起床上的事,酣畅淋漓后,便无可奈何地对媳妇骂上几句:“我就不相信这次怀不上。”昨晚他也是这样过来的,这样的情节他不知道演了多少遍。以前有人劝他,不要这个媳妇,另外找个会生娃的,他在酒醉时倒是回来赶媳妇走,但是酒醒了,又去把媳妇找回来,他想,这年头媳妇很难找,现在既无媳妇又无娃,我牛二喜还活个啥子,至少留着她也可以暖暖被子。

 岸上石岩高又高,

 妹的身段水蛇腰。

如果哪年嫁给我,

 生个娃儿一样好。

当牛二喜唱完这首山歌时,已经快要走到北盘江边了,他的歌声在江里伴着这平静的江水却有些如在画中,他迈着大步,媳妇在后面背个大竹篓寸步不离。

“呀,这么早啊。还没有多少人渡船啊。”他想和媳妇说话,但是媳妇却没有听到似的。他只好没趣地往前走。

可是,牛二喜认为这天早晨总有些不一样,他抬头看看天空还有几颗孤零零的星星没有消失。当他再次往江边走时听到前面有个小毛孩的哭声,他觉得有些奇怪了,他想,莫非是见鬼了。

牛二喜除了酒量大,胆子也大,他鼓起胆子走上前,媳妇也跟在他后面。不远处,一个黄色的纸箱里有个娃在哭,娃的身上还包着一床破旧的毛毯,身边还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稻草。这娃眼睛眯成一条缝,全身就像一个肉球。牛二喜和媳妇仔细打量了一番,他想,这娃身上还是热的连身上的毛毯都还是热的,肯定是刚被人家丢的,哎呀,怪可怜的,哎,要不,我们把它抱去养,长大后谁说这不是我家娃,谁还说我家媳妇不会生娃。他们再次把这娃周身都打量一遍,以为是人家认为天生残疾才丢弃的,可是看完后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感到有一点很奇怪,就是心窝子上有个胎记,和一般人的不一样,活像这天上孤零零的小星星。

牛二喜抱了这娃回来时,鸡也不叫,狗也不吠,他们想应该没有谁看见,于是便放心地在家里把这娃洗干净,包好放在铺上,夫妇间非常高兴,他们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祖宗的保佑,虽然是个女娃,但是总比没有的好。想想要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呢?既然这娃是个女娃,那我就把她当作一朵花来养护,又是在这有星星的早晨见到的,何况她的心窝子里也有颗星星的胎记,所以就叫他牛朵星吧。 

        

 三

 “大河洗澡凉悠悠,

 姑娘看见不害羞。

几面山坡挡不住,

摘片荷叶盖下头。

牛朵星蹲在父亲的船里,静静地听那个对岸唱歌的老男人,又眨巴着眼睛看看父亲,可是,他看了好久也没有听到父亲开口唱,他觉得奇怪了,以往不是别人一唱过来,他就会随口唱一首对过去吗?牛朵星背起那个破旧的书包跑到船头,看看这江里的水花和远处冒泡的若隐若现的鱼儿,他想问父亲为何不唱山歌,可是又想昨晚父亲刚和妈妈吵过架,好像是说“什么什么为何还不能生?”的问题,当时牛朵星还在为老师布置的写生字词的题目烦恼,所以也没有去管了。现在莫非父亲还在生气。所以,牛朵星也没有去管父亲,只是看看远方,那些烟雾笼罩着岸边的山崖,这江里很平静,除了远处偶尔传来一些火辣辣的山歌外,仿佛就只剩下这船里喘着粗气划船的父亲了。

牛二喜在去年秋天买了这条稍稍有些破旧的木船,他想,不仅平时可以渡人过河,尤其是周三的赶集日可以赚来很多过河钱,而且牛朵星也上学了,她的学校是在对岸的河营小学,到那里也有些路程,如果每天都要去等那些船家开船过来才上船,那么这娃将天天迟到,这就使他觉得很有买这条船的必要了。

今天牛二喜一如往常地把牛朵星渡过江去,只是昨晚和媳妇做那床上的事时受到媳妇的拒绝,原因是媳妇认为他没有生育能力,他更加伤心,骂媳妇本来都没有生育能力还怪自己,他们骂了一晚上,最后的总结是要离婚,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住我的光棍窝。所以今天他听到以往爱对歌的老男人,也没有兴致唱一句。他只想快快地把女娃送到对岸,也好回去看那个家里的媳妇到底是走了没有。

牛二喜把女娃抱下船头,看见女娃蹦蹦跳跳地往岸上跑,两只小辫子在头顶如同蝴蝶般翩翩起舞,他想,幸好还有这娃,要不然,亏大了。但他不敢多想,他转回头又向对岸猛力地划去,连这岸边的求渡者高喊,他都没有听见。他跳下船,跑向家里,推开门,媳妇不见了,媳妇的衣服也不见了,媳妇经常爱背的花竹篓也不见了。他没有去找,他想,哎呀,走了算球,再讨个会生娃的。

这天牛朵星放学回来,问她妈妈去哪里了,要他去地里摘几个黄瓜第二天背去学校吃,不然太饿了。他爸说,妈妈去城里种黄瓜了,可能要一段时间才回来,要黄瓜的话,自己去地里慢慢找。现在,牛朵星已经是七八岁的女娃了,她完全可以去地里找黄瓜的,只是平时叫惯妈妈去摘。现在只有自己动手了,可是有一点她很想不通,就是这几天城里还能种黄瓜吗?城里真稀奇。

牛朵星在学校里成绩比较好,老师也很喜欢她,以致于很多娃都很嫉妒她,于是没有人愿意在下课的时候和她在一起玩。别的娃在捉迷藏、过家家、老鹰捉小鸡,她就只有呆呆地看别人欢笑和奔跑,她有时也跟着笑,有时也很想参加到游戏的队伍里,可是经常被别人阻拦,尤其是那个叫王永林的男娃,他在班上是出了名的调皮,敢和老师顶嘴,还敢拿老师的粉笔放在前排同学的帽子里。他不要牛朵星玩,是因为他认为牛朵星长得比谁都好,这样的人是将来要做他媳妇的,不能和别的小男娃混。牛朵星经常被他骚扰,有一天去上厕所,这王永林还躲在茅房外偷看,差点把牛朵星吓倒在茅坑里。牛朵星回来本来要告老师的,但是一旦被同学们知道,她将永远在同学的面前被嘲笑。

可是,这样被王永林欺负的日子并没有多长远,到了五年级,王永林就转学了,转学的原因是他在学校和别人打架,把别人家的男娃打伤了,那家父母闹到学校来,说一定要找那个打他娃的孩子家父母拼命,要找学校评评理,手中还带了锄头,铁锹。原来,王永林见事情闹大了,就连书包都忘记背了,直接抱起脑壳逃回家去,原来父母已经听到风声,只好说让他转学,立刻想出个办法,把他连夜送到城里的姑妈家去,打算让他在那里上学。王永林刚刚被送走,那家人就冲上门来,锄头铁锹在门口的院子了钉得咚咚响。当那些人问到这家人姓名时,原来,男的叫王大成。这些人就想,原来也是家门,算了,要点医药费就算了,于是,王大成拿了些医药费给他们就打发走了。

王大成把这个儿子打发走之后,心里一肚子火。在回来的路上止不住心中怒火,便自己骂起来,这天杀的日龙包,你这回讨死了,老子好不容易才有你这娃,想不到天天给老子惹祸,这回送你去城里好好管教管教,让你晓得点火舌。他想,这家里想靠这娃来撑起都难,更别说光宗耀祖了。于是,他又有了一个念头,再生个儿子。计划生育不准,我躲着生,我就不信计划生育会天天跑在媳妇的裤裆里。他这时想起了五年前悄悄躲起生的那个娃,他就一阵阵伤心,那娃现在都五岁了,还不会开口说话,耳朵还有点听不到,身体也长也长不大,真是家门不幸啊,他家难道就要从此断子绝孙吗?难道真的要被老祖宗怪罪他王大成吗?他越想越有再生个娃的念头。便再次决定和她媳妇说说这生娃的事情。

从此以后,他便和媳妇达成了协议,每天的房事也勤勤恳恳。

 

“石榴开花一层层,

牛家姑娘长成人。

哪天给我做媳妇,

边割猪草边谈情。”

这是岸上包谷林里的男子给河边的牛朵星唱的山歌,牛朵星脸红红的,就像那一颗颗熟透的石榴籽,但他没有向那片包谷林看去,只是静静地等待父亲能划船过来,可是她也等了很久了,这六月的天气又热,她很想脱光衣服,像那些男娃一样下河去偷偷洗澡,可是又在此时听到有人唱山歌,所以只能拣起岸边的荷叶来勉强遮荫了。

遥远的对岸驶来一条船,船上的船家并不是父亲,慢慢地近了,却被牛朵星认出来是隔壁家的麻子叔。麻子叔的船一直开到牛朵星的面前,招手叫她上船,牛朵星也没有说什么就上船,只是令他疑惑不解的是,为什么父亲没有来接她。

牛朵星跳下船后,麻子叔对他说,等我把船绳捆牢,我和你一起回家,我还要去给你家放牛,牛朵星觉得今天有些奇怪,就问为啥子,麻子叔说,你爸给你找了个后妈,要请大家吃饭,你家牛没有人看,所以叫我给你家看。

牛朵星怀着忐忑的心回去,他想,“后妈”,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后妈是什么。她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推开门,大家都在划拳吆喝,喝得快要醉了,见是女娃的回来,顿了顿,又开始了他们的划拳吆喝。牛朵星仔细地扫视了一番,发现坐在菩萨面前父亲的身边多了个三十几岁的女人,脸上堆满麻子,像虫吃的青菜叶,又像雨打过的灰泥土。身材不好,却又穿个不太合身的红裙子,头发高高盘起,就像个夏季的森林里经常见到的蘑菇,火红的嘴唇就像野猫刚吃完了死耗子。牛朵星跑进自己的屋子,父亲叫他吃完饭去喂猪,她装没听见。

晚上父亲都喝醉了,被这个后妈抗到床上,可是当牛朵星觉得肚子有些饿,准备起来热点汤吃饭时,听到了父亲的屋子里粗粗的喘气声和老女人的呻吟。他便不知道要不要热汤,一个劲地放轻脚步,最后只好先回房了,拉被子包着脑壳先睡觉。

更让牛朵星不能想象的是,和后妈生活的日子更是不舒服。听父亲说这后妈是从城里带来的,所以在农村生活上需要慢慢适应,所以作为牛朵星这女娃,就要多担待一些家务,例如较重的提水,较脏的喂猪,较远的放牛,较烦的做饭,都要她领起。牛朵星除了要上课外,自己的事情也是堆成了山,她看这后妈,除了一天织毛衣,就是织毛鞋,主要是织了也不送一点给自己,织完就拿去街上卖了,钱也不会送点给她。她想,这女人真怪,居然也不和我说话,一天织毛衣、织毛鞋,真的奇怪。

父亲每天都在江边渡船,起早贪黑,除了平时带点酒去,基本上早晚都在家里吃饭,但他看起来精神多了。

牛朵星已是六年级的学生,她想好好学习,将来去较远的地方读个初中,这样就不会天天面对这个讨厌的女人了。

“天上星星挂满天,

你在河中我在岸。

只要大风不吹来,

河低星星不会乱。”

牛朵星今天放学回来有些晚,因为她在学校等老师问一些上初中后的问题,老师一直给她讲到六点过,所以她来到河岸时已经是满天星斗,倒映在这河中非常宁静,她又听到那片包谷林里唱出了熟悉的山歌,她很想唱一首去回复人家,可是,她远远地看到父亲从河中央开着那艘早已破旧的船儿向她急促地驶来。父亲快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父女间却没有说什么话。进门,香喷喷的饭菜放在堂屋里,后妈看起来有些殷勤了,给她拿起书包,催她赶快吃饭。父亲在一旁喝完几口酒,便拿出那些泛黄的老汉烟,吧嗒吧嗒地在柴火旁边抽了起来。父亲好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但在女人的挤眉弄眼后,便磨磨唧唧地说:“娃,你也不小了啊,今年都十五了。”牛朵星转过头去,感觉有些不妙,那个年代的农村娃,又是在那个偏僻的山村里,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是要出嫁的问题,她立即说:“没有,才十四。”父亲有些不耐烦,“不就是一回事嘛。”父亲放下了他的汉烟斗,望着将要熄灭的火堆,说:“娃,我和你后妈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明天就和我们去看看吧。”牛星朵含着半口饭,卡住了,起来找水喝,父亲说:“我说你.......,你这娃,跑什么啊?”喝完水,她开始坐下来吃,但眼泪却不停地往下落,她想,从小父亲对她是最要好的 ,可是为什么父亲现在却要逼迫她嫁人,她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的结局,她还要读书,还要上初中啊。“我知道,你这娃就是不想去,可是,这家里这么穷,连吃的就没有,别说供你读书了,娃,要听话啊。”牛朵星吞下了最后一口饭就开始躲在被子里,随他们如何叫,她就是不起来也不答应,她爸因为喝了几口酒就想起来打人,幸好被自己的女人拦着,说明天再好好开导开导她。

牛朵星虽然睡在被窝里,但是却没有睡着,睁着眼睛流泪,她想,我怎么能现在嫁人,我还小啊。但她也没有哭泣,因为她知道这样父亲会起来骂个不停。她想,看来明天是非去不可了。她在纠结,也在悲伤。突然,她想到,要不然就逃走,对,趁夜黑,可以逃走。她摸了摸裤包,里面还有几十元钱,是她平时节约下来的,平时挖药材卖也挣得一些钱,前几天父亲给她到商店买酒的钱也还在。她穿好衣服,下床,开始收拾好衣服,她顿了顿,想此去,不知如何啊。她有些犹豫,就穿过堂屋到门口去看看这夜如何。她穿过角门,听到父母原本咯吱咯吱响的房间突然安静,父亲突然问道:“你这娃要做啥子,现在还出去。”她先是一个惊讶,接着答应道:“爸,我出去上厕所。”

她站在门口很久很久,夜是那么安静,没有鸡鸣狗吠,没有簌簌风声,只有那满天的星斗,发着耀眼的白光,她把眼神停留在这天空很久很久,她慢慢地发现,在北面的天空,有一颗星星很耀眼,但是离其他的星星却很遥远,仿佛是一颗被大家遗忘或抛弃的星星,也仿佛是一颗被天空拒之一旁的星星,它好孤独,它就像我一样。

牛朵星是在父母正在翻云覆雨的时候离开家的。她来到北盘江边,她没有去河对面,而是在河边上她家的包谷地边站了很久,她想到,以前妈妈经常在这里给她摘黄瓜,每当放学,妈妈都会抱着黄瓜在这里等她,可如今,父亲说她去了城里种黄瓜,可是,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回来。她想,这次去城里,也想去找妈妈。

牛朵星不用渡船到对岸,直接从这边就可以翻过山到去城里的公路,运气好的话便可以搭个中巴车也可以去城里。她没有什么留恋的,只是她好久没有唱山歌了,她想,唱首山歌再赶路也不迟。于是她那甜甜的歌声在月光下像一道可口的香菜飘满北盘江。

“小船浮在水中央,

河风吹浪打船舱。

船儿不是不要水,

船儿不愿再沉江。”

 

街灯下,各种夜食的叫卖声,参杂着各种车子的隆隆声,一如往常的下班高潮已过,如今街头除了逛街的人群外,几乎只有一些买烧烤的年轻人。牛朵星拖着沉重的脚步,在商店门口,她想,自己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前年来这城里虽然没有找到妈妈,但是也没有怎么饿着自己啊,那时候在小店里也能够当个服务员,几百块钱,至少还可以混上张嘴啊,可是如今,连找了几家店,居然都不要她,只怕是要饿死啊,哎呀,怪只怪前一个月这车祸。

在牛朵星来到城里的两年,可是受尽了苦头,去给人家当洗碗工,人家又嫌她太小,给人家当传菜员,又经常把菜传错,给人家发传单,她又不知道城管,甚至经常被那些便衣城管没收传单。她东奔西走,在这座城市里混了两年多了,就在前几天,她去了一家饭店当送快餐的服务员,可是走到半路,面前闪过一辆轿车,撞到了她前面的一个路人,那人受伤了,她的饭也吓落在地上。她不知道如何回去交差,便不敢回去了,他想,反正也才干两天,不如不要那点工资了。

走在这孤独的道路上,她开始彻底失望了。但是当她再一次抬起头来时,发现在那僻静的街角有一家酒店的招聘广告,她便大步地往前走,感觉像一个快要掉下悬崖的人抓住了一棵救命的枯藤。来到这家酒店她仔细地端详这个招聘广告,不一会儿,酒店里走出一位雍容华贵的妇女,穿得有些暴露,金黄色的头发下是一张不知抹了多少胭脂粉的脸,嘴唇红得像血,满身都透着风骚味。妇女说:“姑娘,你是来应聘的吗?”牛朵星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女的会和她说话,便点点头。女的马上笑着说:“进来吧,我就是这酒店的老板”。牛朵星跟随妇女进去,她看到这里面富丽堂皇,姑娘们都个个水蛇腰,和男人都是勾三搭四的,要么举杯与那些大腹便便的男人共饮,要么就在柜台边走来走去,企图引起那些想进又不想进酒店而站在门外游荡的男人的注意。她看得清清楚楚,但是脚步依然紧随妇女进入了一个漂亮的办公室。妇女叫她坐在沙发上,然后从抽屉里拿起一支烟,随便问了她会抽吗?见她摇头,便自己抽了起来。妇女问了她相关信息,知道没有什么问题,就叫她起来在办公室里走了一圈,妇女看她身段不错,个子也高,脸蛋也长得不错,就说:“在我这里干吧,第一个月一千块,第二个月再看你表现如何,当然,客人有时还会给你小费的。”牛朵星本来不想做的,但是因为实在没有钱,不干就会被饿死,所以她便不由自主地答应了。

其实,她一直很担心这就是所谓的当鸡,直到她接过老板给她换的衣服,站在镜框前时,她还是这样胆怯地想。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晚上,她除了陪那些老板啊帅哥啊喝了几杯酒之外,就是经常被老板嘱咐,叫她好好像其他的姐妹学,学人家是如何给男人敬酒的,如何与男人玩游戏的,如何与男人说笑话的。她知道,这些都是她的工作,所以她便勤勤恳恳地向其他姐妹学习。

可是在她呆了几个月后,她学会了喝大量的酒,喝了酒之后也要学着那些姐妹去卫生间吐了,所以每次吐完回来都是难受不已,有时还会因醉得头晕而走错路。就像有一天晚上,她走错了路,就不小心走到了一个房间,房间里是一张床,床上正是一个男子与她的一个姐妹翻云覆雨。见她进来,男子便愤怒不已,“妈的,老子又没带这么多钱啊。”牛朵星便一脸的尴尬,关门就走。

因为这事情,她想了很久,也每天晚上都很害怕,她想我是来挣钱的,不是来卖身的,干脆去找老板问问,到底她也会这样做吗?老板没有说太多,让她最记得清楚的是,你还没有经验。

因为没有经验,她便在大厅里陪那些男人喝酒,伺候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男人。反正各色各样的男人都有,他们有时也会动手动脚,有时也会甜言蜜语,甚至有时还要求包养她,但是都被她那张早已练就的圆滑语言挡了回去。

可是有一天,也就是八个月过去了的一天,她正和一个老板讲笑话,看到这对面进来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有一种冲动甚至想站起来看过究竟,可是身边这个老板说要罚她酒,所以只能移开目光。

她喝醉了,放下杯子就往厕所里跑,她趴下头吐完后,便顺手洗过手,屁股翘得高高地,可是她发现有人进来,她回过头来时,有个男子抱着她的腰。

那个男子一个反脚把厕所门关好,便奋不顾身地往她的全身乱钻,不管她怎么死里挣扎和大呼“不要”,可是本已薄薄的衣裤早已被扯下。

男人在酒醉中分外癫狂,女人在酒醉中早已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便只能随波逐流。男人在稍稍醒来之际发现,这雪白的乳峰下怎么会有一颗星星,难道是我飞到天上去了。

以后的牛朵星,便也一如往常地工作,她很快就忘记她的第一次,她想这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永远也不可能抹去的污点。

正当老板说,她应该有点经验的时候,她接到一位陌生人送来给她的信,她不知道送信的人是谁,因为这封信是经过几次转交才传到她这里的,看着这皱巴巴的信纸,她觉得太奇怪了,谁会给我写信呢?便急忙打开看:

“亲爱的牛朵星同学,好久不见了,前段时间见你在酒吧里上班,应该还不错吧,可是我给你写信,是你爸爸的主意,他叫你回来,他说他在北盘江划船时,被雨淋起伤寒,没有钱医治,如今命在旦夕,希望你回来看他最后一眼。你的同学陆江。”

 

“江水滔滔向东流,

江边砌满平顶楼。

我心好比东流水,

爬上高楼也是愁。”

这是牛朵星来到北盘江畔的石头上休息时编好的一首山歌,只可惜这里的人也很少唱山歌了,阔别了四年,这里变化很大,连船儿都变成了铁船,轰隆隆的柴油机在江心到处游荡,像一只只离群的孤狼。河水也涨起来了,四面连山连岩,淹没了那几年她摘黄瓜的包谷地,她想,这日子真过得快,就像一眨眼,故乡变了,世界变了,她也变了。

她是今早就从城里出发的,坐了一天的车,还走了这段蜿蜒陡峭的山路才到这里,坐在宽大而又被别人久坐而磨得光滑的石板上,她有些想赶紧到家,又有些害怕。当时收到家里的信就急匆匆地赶往家,但是现在又令她想起那些年在家里受的那些苦难和委屈。若是别家女孩,如今已经上高中了。

回到家中,她先是站在门前愣住了,父亲没有卧床不起,更没有命在旦夕。而是抱着一个娃,在胸前一遍一遍地呵护,女人在一边织毛衣。这一刻,她想哭,她是前所未有过的受到欺骗,她差点瘫倒在地。父亲看到女儿回来,并没有显得那么高兴,也是个平常心,却又一边帮女儿提包进家,一边不由自主地打量女儿的穿着,红红的头发披在双肩,脸上还涂抹着白粉,身穿一件透明的红色衬衫,白色超短裤,鞋子是高跟鞋。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只叫她赶快洗手吃饭,他们刚吃过。她知道父亲还在生气,便不敢再说什么。后妈放下了手中的毛衣,到院子里去,拿起赶鸡用的响篙,一边追着鸡一边又说:“你这千人骂万人骑的野鸡,给老娘滚远点。”

接下来的日子,牛朵星便没有做任何的打算,她想离开四年,总该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但在这段时间里,她总觉得旁人用一些不同的眼神看她,总认为她是城里做了鸡回来的,于是就会小声地议论,哟,原来鸡就是这个样子啊,也和人一样啊。牛朵星一开始有些愤怒,但是她发现这样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他就没有再去管了,只是一天躲在家里不愿出门。可这段时间父亲并没有闲着,而是比以往都忙了,因为他在给牛朵星介绍婚事。他就是因为听到有人进入城里,发现他女儿在那些鬼地方做不光彩的事情,败坏了家门,所以硬着头皮骗了女儿回来,如今回来了,天天呆在家里也不是事情,一个大姑娘,给她找门亲事让她嫁了算了,至少嫁到夫家就没有谁再敢嚼舌根了。其实,牛朵星也知道父亲也在为她张罗找对象的问题,她起初有些反对,但是想想,去到城里也不好混,那些地方不是穷人可以能呆的,不如看看,如果真能觅得如意郎君,那也算命运有转了。

父亲总是每天都早出晚归,他不像原来那样去划船,而是天天跑在别人家去串门,看到一个小伙,他也会主动地上去和人家打招呼,和人家攀谈,谈到兴头上,就会问起人家的婚姻问题,如果人家说已经娃都有很大了,他就会有一些对方无法察觉的失落感;如果人家说还没有结婚,他就会更进一步地问人家是否有对象,想不想找个对象,但是往往试探到最后会发现,这些人就是不找在城里呆过的,他们说那些城里的不干净,他们去夜总会里玩的时候,发现那些夜总会里的鸡都是农村来的,太不干净了。

牛朵星看到父亲的愁眉苦脸,就知道她没有寻到什么好的结果,便也有些心疼。父亲大口大口抽着老汉烟的时候,她对父亲说:“爸,别找了,我还小,可以慢慢来。”“你这娃,啊呀,都二十了,还小。哎呀,谁叫你去那种地方啊,你看,现在人人都往你爸脸上拉屎。”父亲有些焦急,但作为父亲,有些话又不好讲,所以只能干着急。“爸,我才十八,爸,别听人家乱讲,我做的事都见得了光的。”父亲不想和她辩论,吧嗒吧嗒吸完这支老汉烟,就离开火堂了。

父亲并没有听牛朵星的话,而是继续给她找对象。这次他从失败中总结经验,他开始制定计划和路线,那就是一村一村地找,那样会逐渐逐渐地缩小目标,从而把握目标。他依照这样的计划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下走,最后两个村时他发现可能要徒劳无功了。于是,这天,他放下这件事,准备去赶周三的马场。

因为是接近过年的日子,街上比往常热闹了许多,人们个个都闹着买年货,他们仿佛几年没有见过一样,都在寒暄问暖,然后有的还搭起双肩去吃狗肉汤锅,或者去进馆子划拳。

牛二喜也在街上转了好几转,见到那些以前的相识回来,也会上前去搭讪,发几支烟,但是最后他总是不自觉地把话题扯到人家男娃的婚姻状况上去。她也不买年货,因为家里穷,本来也没有什么钱,就别说什么年货了。但是他却偏偏要走到人家货车旁边,目的是看看那些买年货的男娃是不是面熟,如果面熟,便也会上前去主动发支烟。

 就在他还在去看那些买年货的男娃时,身边有个男娃的声音叫他借过,回过头来,发现这娃肩上扛着一大袋盐巴,他赶紧让开,仔细一看,这娃还真有点面熟,应该也是北盘江边的人,他便趁机走上前去和他打声招呼,问他这盐巴咋个卖,“一块五一包。”听这口音,还是个布依族,应该就是这北盘江边的人了。他心中有些欢喜,开始他有些担心的是,这人叫啥,如何才能找到他啊?幸好他前面走来了他们村委书记,他便随口问:“哟,书记也来赶场啊。”书记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他便又问:“哎,书记,你知道那个小伙是哪里的?叫个啥名?”书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一眼就说:“哎呀,那个娃我倒是不晓得,但是跟在他后面的那个就是王大成的媳妇,等角田组的那个王大成啊。”

 

王大成家开始定在周五杀过年猪,这过年猪已经是四百多斤了,几个大男人才抬上桌子开刀,他们都又说又笑,显得非常热闹,可是可是真正动刀子时发现没有一个会动刀的。这时王永林从厨房里出来说:“妈的,我就不相信,喂了这么大的猪却得不到吃。”于是便提起刀子准备开刀,此时王大成便出来吼起:“自家的猪不能自家杀,你这猪投生的?”其他的人便哈哈大笑,有的还说,你以为这杀猪是随便的,不比杀人啊。

王永林是今年十月份就回到家里的,为什么突然回来呢?听有些在城里的人说,他在外面杀了人,有些又说他是和那些杀人的黑社会乱混,反正不知道杀了人没有,自己是从牢里呆了半年才被姑妈家用钱保释出来的。

因为被父亲吼住,他便没有下手了。站在一旁的弟弟傻傻地笑,这位弟弟没有什么说的,他是个残疾人,耳朵有点问题,不会做什么,再说都快十岁了,怎么还没有他哥的胸脯高啊,看起来越看那骨骼就越细,一天除了会把牛放到后山的麦田里,其他的事情就不会做了。

王大成再次问大家真的没有人会杀猪吗?大家都说不会。这时王大成还真的有点急了这时房边的狗突然叫了,对着房子左面的田坝里咬了起来。王永林就没有放下刀子就跑过去看,哟,原来是村委书记带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从田坝里往他家来,他有些奇怪,莫非这村长找他有事?村长大步地走到家门口,却没有进家,和大伙儿说说笑笑,一看这猪还挺大的,就连声说今年好吃肉,接着又介绍了身边的这个男人和别人认识,说这是河那边小龙滩的牛二喜,以前经常渡船的那个牛二喜,在场的有些大伙说知道他,并且以前做过他的船,还听过他唱山歌。大伙说他们杀完猪后一定要和他边吃肉边整几拳。牛二喜得到大家的爽快的接受和书记的介绍,他自然觉得以前送个村长的那些酒水是划得来的,书记办事果然不同啊。

但是他有点奇怪,这猪放在桌上好久了,怎么还不动刀子呢?问起这主人王大成,原来是没有人会动刀子啊。这时是他牛二喜表现的时候了,便叫主人家拿刀子来,递刀子过来的是站在一旁的王永林。牛二喜把刀子在胸前的围腰上抹了两下,便明晃晃地插进猪脖子,立刻鲜血直流,猪的四肢伸了几下,就再也没有动了。

吃饭的时候,他们一边划拳一边讲笑话,吃得酣畅淋漓。大家都醉得翩翩倒时,书记说:“哎呀,王永林这娃不错啊,来我和你喝一杯。”喝了几杯后,又说:“你这小伙子家,酒量还行,就是不知道讨到媳妇没有。”王永林回答:“没有,这年头难找媳妇。”书记顺口就说:“哎呀,怕个啥子,喝完这杯,我帮忙你找。”

书记第二次来到王大成家,是腊月二十四的晚上,他们没有喝酒,只是吃完饭后,在火炉边开始聊天

“大成啊,其实我这次来是想给你介绍个儿媳妇的,不晓得你家是否愿意。”王大成满心欢喜,想这书记亲自搭的红线哪会有错误的,便开门见山地问她是哪家姑娘,书记便给他说起杀过年猪那天来他家耍的那个牛二喜。王大成明白了,原来这动刀子是有目的的。

等到书记刚出门,王大成的媳妇扭起个脸,对王大成说,那家姑娘听说刚从城里回来不久,听说做的事情是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可以进我们王家门啊。王大成立刻就明白见不得人的事是什么了,便不好再说下去,因为一旁还坐着自己的大儿子。但是他又有些不相信,他想这年头难讨媳妇,让自己的儿子抽个时间去见个面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牛朵星和王永林见面是在北盘江畔的一个草坡上,那里四野开阔,到处都是牛马的嚎叫声,面前是这宽阔的北盘江,伴着这温暖的冬日朝阳,显得十分优雅。

老远的半山腰上,王永林就见到一个姑娘穿着汉族人的裙子缓缓而来,原来是牛朵星穿了高跟鞋。牛朵星在家里时父亲要她脱掉这难走山路的高跟鞋,可是她就是不脱,现在终于来到这里了。她老远就看到这个男孩在这里呆呆地站着,时不时还扔几块石子在江中,她突然又回想起那些酒店里形形色色的臭男人,但是很快她就没有敢往下想了,因为这是她来相亲,这关乎到她以后的幸福。

两人的见面都显得有些不自在,只是都互相说,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他们才想到原来是小学的同班同学,于是便又开始闲聊那时如何捉迷藏,如何老鹰捉小鸡,如何和别人打架。先是王永林开始说,他不知道他一个“大男子”,在城里也算活得风风火火,什么女人都勾搭过,连那些所谓的鸡也玩过几次,可是怎么会对这样的在自己身边的小女生单独相处就感觉有些紧张呢?他趁着牛朵星说那些陈年往事的时候,就仔仔细细地看了这牛朵星的身体,他仿佛要穿透她的全身,那些薄薄的裙子仿佛挡不住他那透视的眼睛。

“你变了,我也变了。”牛朵星突然说起这句话,让还在意淫的王永林不知所措,便只能忙着说:“啊,是啊。”王永林这时找到了话题,问牛朵星这几年都去哪里了,牛朵星没有说她去酒店当陪酒女的事,只是说,因为没有钱读书,便六年纪都没有读完,就去城里给人家当洗碗工,当传菜员,发传单,生活过得有些辛苦。在一旁听讲的王永林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听她讲的一个个小小的经历,他都几乎要流泪了,他心想,我从来没有这么感动过,可能是我们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吧。

“那你呢?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牛朵星看到她好像被自己感动了的样子,傻傻的,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觉得心有灵犀吧。“哦,我没有......我没有去打工,我在城里的姑妈家住宿读了初中,因为没有考上好的高中,就没有读书了,然后就回来,然后......就没有了。”牛朵星越发觉得他傻得可爱,便不再问了,她也想,要是有他这么好的机会读书,那么她现在也肯定是个高中生了,不会再受这么多的苦难了,她想,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吧,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幸福就在她的眼前,她应该牢牢地把握住。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牛朵星鼓起勇气问他,眼睛直溜溜地看着他。他不知所措,想不到这女孩这么快就切入正题,而且还这么赤裸裸地问他,他却很俗地反问道:“我们的八字合吗?”他问出这样的落后的问题,他想想就可笑,应该是爸爸经常在耳边唠叨八字的问题所影响的吧。

“你属羊,我属马,非常合,我爸找人算过了,说我们应该是‘一家人’。”牛朵星这样爽快的回答更是让有些木讷的王永林始料未及。他想,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就在一起,一起好好过日子,至少晚上也不会那么寂寞,连半边席子都是冰冷的。

“现在也刚过完年,大伙儿都要去外地打工,连个帮忙的弟兄都找不到,不如我们冬天再结吧。”这是王永林给牛朵星的回答,他想这样的回答应该会给她也给自己很多时间和空间了。

“好,我答应你,今年冬天我等你的花轿。”牛朵星想,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幸福,甜蜜而又羞涩的幸福。她想像那些城里的年轻情侣一样靠着王永林的肩上,可是看到不远处放牛的有个女人好像在看着他们,所以她害怕那些嚼舌根的女人说她又想当什么鸡,便没有向他靠去。

王永林回到家中,父母很关切地问他见面如何,他说比较喜欢,并且和他约定在今年冬天结婚,希望父母同意,但是母亲却不以为然,她坚信这女娃是在城里卖过身体的,因为这事她还亲自问那些城里来的人,有的说在酒店里见过她,有的说,在夜总会跳钢管舞的那个很像她,有的甚至说和他们的朋友开过房。她晚上睡觉时还和王大成喋喋不休地说,女人最主要要守得住自己的身体,守不住身体就守不住自己的脸。像牛家这种姑娘连自己的脸都不要的骚货,咋会能作为王家的媳妇。王大成实在觉得难听,就搭上几句,你这婆娘啊,难道要让娃光棍一辈子,看他这个球样,要找个好的,可能还没有生啊,再说找个媳妇来给他点教训,也可能会管得住他的牛脾气啊。

接下来的几天,王大成家吵了起来,就是针对这个媳妇要不要的问题,王大成和儿子都说可以要,王大成的媳妇坚决说不要,哑巴儿子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家人,想到还出来没有吵架的家庭,居然骂的不可开交。最后王大成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媳妇可以要,但是假装要他牛二喜家出,不然就不要这个媳妇,这时王大成的媳妇也没有什么话说了,只是还有一副阴风惨惨的脸嘴。

 

“冬月雪花白又白,

妹的花轿过河来。

唢呐声音满山叫,

妹家大门快打开。”

北盘江的鞭炮声响了,布依族的唢呐叫了,粉红色的竹竿花轿抬来了,等角田组的男子过来了。端起一盘盘的瓜子和糖果,提起一瓶瓶的老烧酒,抱起一坨坨的鞭炮,领起一对对的接亲小姑娘。他们就从那河对岸的小坡上唱起布依族的山歌而来,吹起布依族爱吹的笛子而来,他们喜欢一个个都和王永林开完笑,有的说,等一下要是人家老丈人不开门给你,你会咋办?王永林就哈哈大笑地说,我自己开。人家又笑他,说如果媳妇不开门给你,你又咋办?他又笑着说,那我自己开,开了我就抱他下来走起算球。王永林认为,这天有些像他在城里耍的那个样子,有点像当大哥的感觉,非常的受人“尊敬”。

他们一起前拥后挤地来到牛二喜家,牛二喜家的门并没有像他们想象的一样关闭,新娘的门也是敞开着的。牛二喜把他最要好的邻居和亲戚朋友都请来了,自己也在忙出忙进的发烟给接亲的人抽,他脸上老是挂满了笑容,嘴里习惯性地说,家里做家里坐。看到几个认识的老相识便又倒上几杯酒,偏要和人家整几拳才放手。不管如何说,今天是他开心的日子,除了他娶到牛朵星的后妈那天,就数今天最开心了,他想,这回女娃也嫁了,流言蜚语也不会遭惹到他,再说又多了个可以常走的亲戚,真是没有白养这娃一场,他又想起了当初拣起被人家遗弃在河边的女娃时的情景,能有今天真的很不容易啊,她妈又在几年前走了,就靠他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真的不容易啊。

牛朵星没有把门关上,是因为她早已等不及了,这个王永林,一直在外面被那些儿时的玩伴拉起吹牛,还要和他整几拳来祝贺他。所以牛朵星一直在房间里干着急。她把头发梳理好了,她在城里看到过那些结婚的新娘梳过的头式,她就把自己的也学着那样整理了一下,因为没有那些器具和香水等等的,所以难免有些不和那些人的一样,但是她认为这是她一生中最漂亮的时候。她身穿一套红色的裙子,是她在酒店上班时抽钱出来买的,但是因为老板说穿起来有点保守,也就是不够妖娆,所以她一直都没有机会穿。鞋子也是红的,就是她在酒店里比较爱穿的那双,他想这样的搭配应该比较像个新娘了。正当她还在焦急地等待王永林的时候,王永林带着几分酒气进来了,她先是扶在门边,手中抱着一束花,这花好红好红,红得让这间有些阴暗和潮湿的房间顿时有了些春天的气息。他身穿着布依族的汉子通常爱穿的布依大褂和几块大布镶嵌而成的宽筒裤子,但是上面都绣满了鲜艳而又得体的花花草草。强健的肌肉把这些衣裤衬托的鼓鼓的,一头短发还被头上绕过的褐色帕子裹得紧紧的。今天的王永林和那天在江边约会的王永林简直判若两人。王永林上去没有说什么就把牛朵星抱起往外走,但是,牛朵星说:“让我拿些东西了。”“拿什么,我们接亲的人会帮我们拿。”牛朵星坚决要他放她下来,原来她要带的是她的手机,这个手机就像她的命根子,也像她的知心朋友,是她在城里省吃俭用才挤出的三百块来买的,虽然她也没有怎么用它,因为里面的功能有些她还不会用,但是至少可以听听歌,看看喜欢的信息,玩玩喜欢的游戏。所以她才挣扎着要带她的这个手机啊。王永林没有问她带手机干啥,因为自己醉醺醺的,有些懒得问了。王永林再次抱起她的时候,牛朵星就像是一条被捉住了的山鸡,很温顺地在他那宽广的胸脯中缠绵地停留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把手很羞涩地往王永林的脖子上紧紧地挽住,直到走到那早已放好的花轿中。

花轿伴着响彻天边的唢呐声在一片欢呼中缓缓地离开了牛二喜的视线,接下来就是王永林带来的布依汉子开始了搬走那早已准备好的嫁妆,这些嫁妆是他牛二喜卖了两头水牛才买到的,什么电视机、电冰箱、电饭锅啊,什么席梦思、床单、毛毯啊,什么暖瓶、瓷盆、茶壶啊等等东拉西扯的简直花了他七八千块钱,他想为了他娃这场婚姻,真是亏大了。但是又想想,嫁了她总比不嫁好,至少以后还有一个好的亲戚可以走,说不一定还可能有些地方还可以靠得住这娃啊。想到这里,牛二喜便又高兴得兴奋了起来,望着这远去的轿子,便又狠狠地抽起酒瓶灌了两口。

因为从小龙得到等角田组没有通公路,所以抬轿子的人便也非常累,他们走走停停,有时还喝些酒来冲冲力气,但是有时喝多了,便又开起了黄色玩笑,会你对着我的耳朵说,我对着你的耳朵说。说这娘子有点重,重的像是有个男人压在上面,说这个娘子有点甩,甩得像个男人和她打秋(荡秋千),有的还说起这娘子做个鸡,有的没有做个鸡的就说要掀开帘子看哈鸡到底长的是什么样,有的做个鸡的说自己应该跑到鸡圈里去好好看看。

虽然是坐在花轿上,但是因为走的是山路,所以也是摇摇晃晃、走走停停,和城里坐公交车一样难受,所以刚下轿子的牛朵星,就坐在还没有铺好的床上不想动了,这边陪亲的几个布依族姑娘虽然在名义上是来陪亲的,但是他们老是几个人在这床边唧唧咋咋地用她们布依族语言说说笑笑,牛朵星根本一句也听不懂。直到有个姑娘端来一碗饭菜,她才吃下今天的晚饭。

晚上的王永林家是灯火通明,划拳打麻、赌牌说笑差点弄到通宵,到了凌晨三点左右,牛朵星才在房间里等到王永林醉醺醺的进来。他们布依族女子在结婚那天晚上也是不能出来见人的,你再怎么想出来和朋友敬酒都是要等到天亮,所以牛朵星一个人在房间里无聊了就只有玩手机,玩着玩着还差点睡着了。王永林进来也没有看她一眼,就急匆匆地脱掉这宽大的上衣褂子,正想扯掉他的裤子,但是外面的老妈开始叫她,他有些窝火,但是他像老爸一样知道母亲的脾气不是好惹的,所以,又拉好裤子出去见他妈。

王永林被母亲拉到另外的一间屋子里,递给他一块白布帕子,王永林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有些不耐烦地说:“妈,这是什么年代了,咋还这样?”“娃,你咋这样憨?不来红的那种就可能不会生娃了,不会生娃你还要她干啥?快点拿去。”王永林不敢不接,只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管他妈的,整完再说。

他再次走进牛朵星久等的房间,又急匆匆地扯下那条宽宽的长筒布依裤,连同那张母亲早已准备好的白布,不知道甩到哪只床脚,就像老鹰扑小鸡一样扑在牛朵星的身上,牛朵星来不及半点挣扎,最后一道防线都被他攻破了,他把双手游走于媳妇的每个身体的角落,那种舒心的幸福感像他的酒性一样发着。他想,妈的,还是娶媳妇好,难怪人人都要娶媳妇啊,这滋味比起那城里搞鸡的滋味美多了。

他们像在幸福的天国游走,一种想彼此征服的欲望烧满全身,在那春风过后春潮将退之际,他在那两座坚挺的乳峰下发现了一颗分外耀眼的小星星,他好像在那里见过一样,只是另一阵春潮袭来,他来不及回忆,只感觉自己又像飞到天上去了一样。他们都在欢乐着,但这些还没有睡去的人更欢乐,他们唱起自己民族最爱唱的歌。

“月亮弯弯像河床,

河床弯弯睡姑娘。

 姑娘睡在河床上,

 一天唱歌逗情郎。”


      十

 “太阳出来红半边,

妹在河边洗衣衫。

妹的心情我知道,

担忧生活不如愿。”

牛朵星从甜蜜的睡梦中醒来,听到还有人在唱山歌,她便以为还没有天亮,掏出枕头下的手机来看,八点过了,掀开窗帘一看,透过竹墙的几缕冬日的阳光射进了她的房间,抬头望去,正所谓“太阳出来红半边。”她看看身旁还在打呼噜的男人,想想他从今天起就是当别人的媳妇了,所以自己也应该起来早点,别让人家认为她是一个懒媳妇。

吃过饭后,亲朋好友们就开始渐渐散去,牛朵星和家人就收拾那些残羹剩汁。收拾到碗时,她不知道碗要怎么分开放,因为有些碗是别人家借过来用的,所以她问王永林的母亲:“妈,这个碗要放在哪里?”但是她的这个“妈”没有答应她,扭起屁股就过来把碗抱走了。她有些不解。

中午时分,王永林的母亲去儿子的房间清点一下是否少了什么嫁妆,却无意间发现昨晚拿给儿子的那块白布,发现上面红的黑的都没有,所以就恶狠狠地叫儿子进来,王王永林以为是什么东西少了,看到母亲拿起那块布,就说:“妈,昨晚我们没有做。”“你不要骗我,我都听到响动了,你这娃就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老娘给你讲过,她就是个不正规的烂货,你就不听,现在晓得后悔了?”

接下来的几天,牛朵星发现,王永林不仅爱喝酒,而且爱赌博,经常被他所谓的“麻友”天天拉去打麻将,有时候一大晚上都不会回来,回来连脚都不洗,房事都来不及弄就蒙头大睡,一直睡到第二天大中午,起来要么吃点饭,要么又跑去哪里混了。

家里做饭的事自从牛朵星进门后就是她一个人包下了,王永林的母亲从此开始了她的吃闲饭的日子,她就一天在外面做自己的事情,或者就是在院子里看哈鸡。但是渐渐地,牛朵星发现,这个“妈”还会讲自己几句,由几句讲到很难听的很多句,例如饭煮得有点生硬啊,菜没有放盐啊,茶水没有熬好啊的。但是牛朵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她以为这是每个当媳妇进家的寻常不过的问题,所以忍忍就是了。

有一天,她趁王永林的母亲在门口看鸡,所以就去门口的菜地里拿点白菜来做晚上的菜,但是她回来去自己的房间里拿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发现手机上掉着的自己喜爱的水晶兔子不见了,还有那些漂亮的饰品也不见了,她觉得好奇怪,从早上起来,没有谁在家里过啊,老公公(自己男人的父亲当地叫老公公)是前几天就出去帮人家嫁女的吹唢呐了,可能要好几天才回来,王永林是一连昨夜都在外面打通宵的麻将的,家里的人除了那个老婆婆(自己男人的母亲当地叫老婆婆)外,就只有那个傻傻的弟弟了。

晚上她等到弟弟放牛回来,便问他是否见到她的手机饰品和那个小小的水晶兔子,那个傻傻的弟弟对他说:“嫂子,我没有的,没有的。”她也想这个弟弟平时没有进过她的房间,不可能会拿她的东西。

这天是腊月二十三,在布依族里有个古老而又神秘的传说,那就是要离过除夕不远的日子,他们晚上都会在家里的每个角落放上炒面,尤其是那些比较明显的地方这里一把面那里一把面。说是这些日子会有阴曹地府的阳差鬼来人间讨吃的,如果讨不了吃的,就会现身吓死人。王永林家的堂屋里同样放有很多炒面,但是牛朵星以为放起来捉老鼠的,便没有管它。这天晚上深夜里,她起来一如往常地去茅坑里小解,可是不小心碰到放在门边的暖瓶,结果把一暖瓶的水都打爆了,声音把熟睡的家人吵醒了,他们翻身起来拿起东西准备打阳差鬼,结果发现是这个不是鬼而是牛朵星,就破口大骂,因为这是烦了忌讳的,而且又是女人碰到这些阳差鬼的东西,这会让这鬼不高兴的,不高兴就会报复他家。“你一大晚上还要死走那里去?”王永林有些恼怒了,他本来打麻将回来才睡着就被吵醒。“我去茅坑里。”牛朵星委屈地说。站在一旁的老婆婆垮起一张脸,说:“阳差鬼找到了吧,这么大晚上还拉夜屎,怕是阳差鬼上身了吧。”牛朵星知道犯了他们布依族的大忌,所以就一句话也不敢说,但在老婆婆转身的那一刻,她发现老婆婆头上扎起头发的那个东西有些像她找了很久的手机上的饰品。

大年初三那天,牛朵星和王永林商量,她要回娘家一趟,自从自己嫁过来,还没有去过娘家,当地人就流行过年后的几天去自己的娘家省亲,放几坨鞭炮,闹热闹热。但是王永林昨晚赌钱可是输了两千多,这是几年的赌牌生涯里,少有的输钱事件,所以他必须在白天养足精神,晚上才去好把它赢回来。所以他就没有理睬她,自己倒在床上睡着了。牛朵星知道自己叫不动他,便自己收拾起几件衣物回小龙滩了。

“梨子好吃树难栽,

山歌好唱口难开。

大米好吃田难打,

情妹好玩路难来。”

这是牛朵星过江时听到对岸的小伙对大石头上歇息玩耍的姑娘们唱的山歌,他们就在那里火辣辣地对唱,虽然这几年很少有人再唱山歌了,但是过春节的那段时间,尤其是那些布依族男女更是乐此不疲。牛朵星想想,自己已是有妇之夫了,不能再和那些正想找媳妇的男人唱山歌了,这样会被人家认为自己没有做好媳妇,如果被家人知道更会了不得的。要不然她还正想和那些小伙子对上两句。

牛朵星回到家里,并没有感到有多么的欢乐,只是父亲问她习惯不,要听人家的话,新来的媳妇要守规矩,不要太讲脾气,虽然那个老婆婆脾气是出了名的怪,但是,你是人家的媳妇就要忍。牛朵星都是频频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因为个中滋味自己知道就算了,何必让爸爸操心。但他在父亲几次几次的追问下,只好说:“日子过得还勉强,但是如果有一天真的过不下去了,我会走的,请爸爸不要有什么想法。”父亲没有说什么,以为女娃的日子应该不是太糟。

牛朵星一去就在小龙滩呆了三天,这让本来赌钱手气接连不好的王永林更加窝火了,白天回来连冷饭都没有一口吃的,晚上回来铺上又是冷冰冰的,顿时觉得食欲和性欲一起如潮水般袭向他那早已因输钱而受伤的心灵,他想,妈的,这段时间因为忙着赌钱,好久都没有做那个事了,还真的有点饥渴了,老子咋会活得这样窝囊。

这天晚上牛朵星一大中午才走回来的,早已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王永林本来也多喝了几口,没有心思去赌钱了。他急得像个饿狗抢屎,一把抱住她就往床上送,来不及扯下衣服就先扯下了裤子,他一边用尽全力地前赴后继,一边骂道:“一去就是三四天,害老子饿得要死。”牛朵星挣扎着不要这样,说这大白天的,怕被人家看到不好。他说:“管他妈的,有本事他自己整自己的。”爱潮褪去,王永林在气喘嘘嘘中打量着牛朵星,突然问道:“你以前当鸡的时候那些男人有我厉害吗?”牛朵星听到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原本想托付终身幸福一辈子的男人也会问她如此不知羞耻的问题,她骂道:“你说什么,你把我当啥子人了。”

“啥子人,老子整你的第一晚上就发现了,你就不是一个好的种了。”王永林似乎有很大的不快要发泄出来,又似乎被别人骗了一样。

“你......王永林,你不要欺人太甚,老子的身体老子管得住。”牛朵星快要哭了,她的人生第一次受到侮辱,受到自己的男人侮辱。

王永林有些奇怪,觉得这个平时温顺的女人发起脾气来让他有些不适应。但是他是男人,现在连这个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要是被那些“麻友”知道了,一定会在麻将桌边笑他的,那时他便会影响他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以至于影响他的发挥。

“啪”一巴掌打在了牛朵星的脸上,五根手指印鲜明地透露出来,牛朵星忍无可忍,想想这辈子还没有谁动手打过自己,便和王永林在床上扭打起来。牛朵星始终是个弱小的女子,敌不过这个彪悍的大男人,被王永林踢下床来,肚子被踢了好几脚。王永林这时还不解气,拿起铺盖等等东西乱砸,连放在床柜上的牛朵星那心爱的手机也被他咋成几小块,当他还不解恨,想抱起那个电视机砸下去的时候,他立刻清醒起来,妈的,这个电视机还有大用处的,还是砸其他的吧。

砸完了其他的东西后,他回头看了还睡在地上的牛朵星还在不断地抽泣,他想起又火冒,便又补上几脚便出门了。

来到门边,看到傻弟弟站在门边要哭要哭的样子,还对他央求一样:“哥哥,不要打嫂嫂,哥哥,不要打嫂嫂。”王永林不耐烦地吼到:“死开点,自己去放你的水母牛。”他也看到母亲在院子里看鸡,对他好像幸灾乐祸地说:“老娘讲的话,你就是不听,老娘就知道这种骚货留不得,早晚要吃亏的,你就是不听。”母亲一边说一边拿着竹竿打那个鸡:“你妈的,哪点来的野鸡,老子两竹竿就把你赶出去。”

傻子弟弟拿起赶牛的鞭子就把牛赶上山了,在他的印象了,家里总是爱吵架的,嫂子没来,也吵,嫂子来了,也吵。他真的不明白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好吵的,还是他好,一天跟着牛后头走,没有什么吵的,有时还可以一年有时还可以见到一个牛崽,真好。只是这嫂子为什么全家人都恨她打她呢,我倒是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啊,平时还经常帮我洗衣服,让我穿着干净的裤子去放牛,那些老人还笑我是不是要像哥哥一样娶媳妇,还说娶媳妇的话不要娶城里来的鸡,“鸡”,为啥子要娶“鸡”,真的想不通。傻子弟弟没有深入地想这问题,他只记起嫂子对她的各种好,像给她做好吃的饭,给他买红彤彤的大苹果,给他吃糖,给他吃那锅边最黄的饭锅巴。有一天给他黄锅巴的时候还说:“弟弟啊,你好好的放牛,好好的听话,长大了,嫂子给你讲个媳妇作伴。”傻子弟弟虽然没有想娶媳妇的念头,但是心里还是乐滋滋的。

打完了媳妇出了口气,王永林的心里有些平静了,于是又来到麻将桌边,那些“麻友”有些等不及了,说:“回家抱媳妇也不说一声,害他们在这里等了大半天,是不是不想搬本了?”王永林说没有,当然想搬。于是叼起一支烟便开起了麻将的战火。那些麻友是喝了点酒的,说起话来便也是口无遮拦,说起说起便又说到黄色笑话上去了,有的说,你王永林如果还不了我的钱可以拿你媳妇抵账都行的,反正你也知道,媳妇没有可以找,钱可是不好找啊。有的说,实在不行,拿他的那电视机抵账,反正那个电视机是老丈人家免费送来的,怕什么。有的甚至说,干你媳妇一晚上,看要多少钱,反正她在城里也做过,一晚上两百,行不行?


       十一 

 牛朵星从地上爬起来就开始睡在床上抽泣,她全身疼痛,因为又从小龙滩回来,肚子又十分饿,老婆婆在那边吃饭都不来理睬她,直到傻子弟弟放牛回来,才给她端来一碗饭,可是回去就被老婆婆打了几火钳。

王永林是深夜两三点才来的,他没有想到这段时间手气这么差,把他手上的钱全部输完了,把家里的其他积蓄也整光了,他想,只有想其他办法,他看那崭新的电视机,乱讲也要抵一千块钱。他脱下衣服,可是因为一天的劳累和输钱的丧气,所以没有一点像整女人的兴趣,所以便拉起被子睡下了。他发现牛朵星是装睡着的,便又想发脾气,但是又强忍下了,问:“媳妇啊,我的有个哥们说,一晚开你两百,干不干?”

牛朵星实际也没有睡着的,她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她心里前所未有的复杂和难过,他想这种日子没法过了,不如悄悄溜走,到城里再苦再累也饿不死她,但是又回想起父亲常常对她说的凡是要忍一忍,反正她又是新来的媳妇。但是当她听到王永林对她这样说,分明是要自己去当鸡来给他还赌债,这样的畜生怎么把自己当人看,怎么能和她过日子啊?

四点钟左右,王永林的全家人都睡得正香,牛朵星可是一直没有睡着,就想现在是最好的溜走时间了,晚了就不好走了。她悄悄起来,收拾起几件衣服轻轻放在包里,就径直去开门,可是那木门开脱的时候就会发出“吱嘎”的叫声,随时就听见老婆婆边骂边起来:“你这阳差鬼上身的骚货,老娘看你跑,王永林,你这挨千刀的媳妇都要跑了,还睡你死路。”立刻王永林翻起来,就把她一脚踢倒在门边,说:“在老子的眼皮底下跑,又跑去城里当鸡嘛,你以为老子没有混过那些当鸡的地方,老子混得比你熟。”然后王永林拣起一条傻子弟弟平时栓牛的索子把她绑在中柱上。还大骂道:“老子跟你讲,要去城里做,不如在家做。”

第二天早上,王永林洗了一把脸就抱起那台崭新的电视机出门了,傻子弟弟很早就要把牛放在山上去,但是没有栓牛的索子,所以他想去解栓起嫂子的索子,可是被从房间里出来的母亲看到,骂了回去,叫她去找拴猪的索子,可是他又跑到猪圈里找了几转,发现索子都被猪咬断了,但又不敢说,这牛这段时间正在“跑春”,这样可能不好守住啊。

快到中午的时候了,因为牛朵星是被儿子捆在中柱上的,所以平时吃惯了闲饭的老婆婆便也懒得下厨,所以现在也去哪个邻居家逛逛,随便吃点人家过年舂好的糯米粑,填填自己的肚子,便放下手中看鸡的竹竿,掩门而去。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傻子弟弟急匆匆地回来了,他拿出自己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大门,看到嫂嫂还绑在中柱上,便就去解开索子。牛朵星很是不解,问:“弟弟,你这是为啥?你会被他们打的。”弟弟一边解索子一边说:“我的牛丢了,你也被他们捆起来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你走与不走,他们看到我把牛弄丢了,一定会打死我的。”牛朵星感动得哭了,他掌住弟弟颤抖的身子,说:“弟弟,我不会忘记你的好的,我在城里等你,如果有一天你来城里,记得来找我啊。”

老婆婆串完门了,悠哉悠哉地回到门口,发现傻子的牛还没有赶回来,就说:“这娃啊,咋现在还不赶牛回来吃饭。”一看那门是从里面反锁的,觉得奇怪,立刻从大门的门缝里看那中柱,哟,这骚货跑了。他一边跑一边喊,有人给他说叫她去对门打麻将的那家,王永林在那里打麻将,她便跑去推开门,大声吼道:“你个龟儿子,你媳妇都跑球了,你还打你爹的脑壳。”王永林忍痛割爱地放下那把牌,还说:“他妈的,要不然,估计这盘我赢定了。”

他想方设法砸开大门,中柱上空空的,菩萨面前却安安静静地掉起傻子弟弟的尸体,高高地悬在半空中,那条原本是捆绑牛朵星的索子绷得很直,傻子弟弟的要挺得直直的,昂首望去,他也高了许多。

 

十二

“太阳落下岩山坡,

 妹的忧愁多又多。

太阳落下明天有,

这里不好就走脚”(当地念zou juo,妻子离家出走的意思。)

牛朵星拖着疲惫又受伤的身体走到她以前从城里回到北盘江时坐过的石头的那里时已经是八点过钟了,她听到以前小的时候爱唱山歌给她听的那片土地里有人在唱山歌,虽然没有了包谷林,但是现在也因为天黑而不能看清那片土地了,他知道这山歌好像是专门为她唱的,但是却遗憾一直以来都没有和这个人对过一次山歌。

牛朵星知道,现在那些黑良心的人不会追到这里,那些人最容易想到的是她会爬过后面的山崖而去走马场的那条路进城,但是她没有那么笨,再说了,她也没有走过那条路。她站在那高高的石头上,向她做个人妻的等角田组远远地望去,看到那里好像飘起了白幡,又听到三声炮响,她以为是哪家死人了。

河风轻轻地拂过,北盘江的江面荡起微微的涟漪,那船夫的号子在空旷的江面响起。夜,安静极了。这夜里和她第一次去城里的那个夜晚非常相似,就连这漫天的星斗都一模一样。她陷入了沉思,我的命好苦,从我记事起,便是失望随着希望诞生,幸福随着苦难降临,我的痛苦就像这江水的波涛一样,一浪过去,一浪又来;我的孤独就像这一河的孤星一样,本来是在天空,为何要倒映在河中?本来同在一个天空,却又为何离得那么远?

我的命啊,我应该学会逃离,逃离这个没有人性的地方,哪怕我去当妓女,也比这有温情。她咬紧自己的嘴唇,忍着眼泪不再流出,他想,我应该好好活着,不能输给原本荒唐的命运。

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袒露着自己丰韵却又满是伤痕的胴体,她跳进江中,努力地搓洗她那饱经蹂躏和侮辱的躯体和灵魂。冰冷的江水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温暖,她想,洗去这污浊的过去,洗去这无耻的婚姻,洗去这残缺的家庭,洗去这不公平的命运。然后去自己要去的地方,重新做一个崭新的自己。

泪水不自觉的从脸庞滑下,滴落在那原本纯洁却被侮辱过的两座雪白的乳峰间,然后慢慢地滑翔在那个像星星一样的胎记上,她感到一阵一阵的悲凉,仿佛这星星和那漫天星星倒映在河中的星星一样明亮,却又一样孤独。

她仰头看那漫天的星斗,北边的那颗就是以前她认为最喜欢的那颗星星,没有变,只是黯淡了许多,此时她又想起那首山歌歌:  

“小船浮在水中央,

河风吹浪打船舱。

船儿不是不要水,

船儿不愿再沉江。”

   

(孙金贵,男,生于1990年,贵州六盘水人,现就读于贵州师范学院,颇爱文学与创作,贵州师范学院扶风诗社第九届社长,有作品见于校内外刊物,有作品在多次校内外征文中获奖。)

 

【编辑:王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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