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喇叭声,沿着弯弯曲曲的乡村小道,慢慢接近乡下老屋的时候,首先撞进视野的便是雪花般的李花,一棵棵,一排排,在春光辉映中,摇曳着袅袅炊烟。
儿时的记忆,过往的生活画面以及小伙伴们“捉迷藏”时铭刻在内心深处的最美珍藏,都伴着房前屋后,楼角檐顶,星星点点,团团簇簇的李花,鼓点着我灵魂深处的触角。
老屋所在的地方名叫岩子坡,从龙山县城向东出发,横跨东门河大桥,两河口大桥,南望“狮子头”,北揽“谭家五谷酒酿酒酒坊,谭家碾米旧址”,兴往“湘鄂川黔”佛教圣地天平山,心怡神荡“龙山母亲河”果梨河畔,途径人民公社时代水利工程两河口,继续向西北方向沿着乡村基根道前行,随着地势上升三到四百米,岩子坡就浮现眼前。
迎着和煦阳光,驻足岩子坡上,龙山县城尽收眼底。脚下数百米悬崖,令人心悬。果梨河从大灵山一路狂奔而来,冲破坐坐大山,造就了“兴隆桥大峡谷”,锻造了休闲圣地“满天星”,绘就了“普水洞”,“刘家坝”“农科站”“油菜坪”等农家田园风光。
果梨河水流经岩子坡脚下,“谭家碾坊旧址”,“谭家五谷酒酿酒旧址”所在地段之后,变得平缓,舒暖。水清清澈见底,青草丛中鱼虾成群,水面如镜,水鸟,鸭群飞鸟,闲鹤结伴嬉闹着空中多多白云。
沿着水流方向,两岸瓜果飘香,庭院楼台炊烟袅绕,远古当下,古风时髦,彰显着土家族,苗寨独有的少数民族风味,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龙山县城高楼林立,街道阡陌纵横,如果在晴天,你一定会卧躺岩子坡,雅赏街心花园摆手舞,恭听世界广场花鼓戏。你会由衷感叹龙山城的雄姿,恰是一位湘西汉子,你的心血定时彭拜。
如果在雨天,你就会感受到楼兰古国才能体验到的“海市蜃楼”的神韵,淅淅沥沥的雨点,激情四溢敲打心灵鼓点,随着雨点细腻,层层烟雾就会将整个龙山城装扮成恰是一位手持花折的江南女子,令人触目即醉。不管什么时候,你只要驻足岩子坡,它都会给你带来不同时段,不同的感受。你总会不经意间,一边仰望空中云来风去,一边伴着果梨河的浪花,放飞遐想的翅膀,穿城而过,直接推开乌龙山坐坐大山阻挠,汇酉水,奔沅江,下洞庭,注湘江,投身大海,畅游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心怡天下......
有女不嫁岩子坡,要茶要酒没得喝;有男不娶岩子坡,要钱要粮红薯砣。这首古老的歌谣,深刻的诠释着岩子坡的过去,向世人倾诉了岩子坡过去贫瘠,困苦的生活。历史以来,岩子坡上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缘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 传统的耕种模式,导致了岩子坡上贫穷落后的局面。为了生存,为了养家糊口,百分之九十的青壮年远离家乡,奔赴全国各地外出打工。也就是近年来,随着百村通公路,城镇化建设等惠民工程实施后,岩子坡才彻底改变过去一穷二白的窘迫局面,外出打工的劳动力才纷纷回到家乡,得益于城镇化建设需要大量工种务工人员,为回乡的青壮年劳动力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务工岗位。随着村级公路开通,岩子坡上座座青砖瓦房,拔地而起,坡前屋后,漫山遍野种上了百合,大力开展养鸡,养猪,养鸭等种养殖业。
父亲和母亲闲来无事,养些鸡鸭,种点蔬菜,特别是在房前屋后种下数十株的李树。当然还有桃树,柑橘等果树。然而,父亲对李树情有独钟,当时种植这些果树的时候,听母亲说,其它果树只栽一棵,而李树却要栽种得越多越好,母亲还曾今打趣过父亲:栽起李树来,简直就是见缝插针......
儿时的我不是很明白父亲的心思,直到成年之后,从亲朋好友交谈中了解到父亲这种近乎固执做法的来龙去脉。
具父亲讲,我们的祖上是从长沙望城县铜官镇谭家坡迁徙而来,一直以生产陶瓷而文明周边省市,元末清初,祖上谭永和,谭永平,谭永善三兄弟携家眷三百余人沿湘江,顺澧水,为躲避战乱官匪追杀,进沅陵改陶瓷生产为酿酒营生,清末,谭永善后裔进湘西乌龙山,先除言旁为覃,民国初期,加言为谭。同样酿酒营生,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到了爷爷这一代,均不再酿酒,改缝纫营生,所以,岩子坡周围十八寨,方圆数百村都知道爷爷缝纫技术。
爷爷只有两兄弟,爷爷排行老大,从小两兄弟都读过私塾,是岩子坡上为数不多的文化人,逢年过节,两兄弟总会帮助乡邻写写画画,平时和善对待其它人,在乡民心目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和良好的口碑,两兄弟自幼就跟着太老爷学习缝纫技术。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夜,天空雷声阵阵,一群蒙着黑纱,眼露凶光的蒙面人,手持葵花篙火把,背挎火铳,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肩抗虎口砍刀,在一个跨着盒把子的人带领下,来到老屋。一下子,整个岩子坡上鸡鸣狗吠,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黑灯瞎火,谁也不敢出来看个究竟,各自抱着家人大气不敢出出来。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这是土匪头子“头必砍”来老屋要爷爷为其做衣服。这些衣服都是为不久的“猪笼”节要穿做准备,所谓“猪笼节”是乌龙山一代旧时土匪自己定的一个杀人节,将人的头和尸身装在一个带有一块巨石的猪笼,一起扔进河水中溺水而亡。而被装进“猪笼”的这些人大都是被抓上山“入伙”之后私自下山离开的人,少部分才是极个别与土匪作对,得罪了土匪的乡民。扔“猪笼”的地点就是在谭家碾坊上游不远处的“璇水塘”。在“猪笼”节这天,土匪会驱赶所有乡民,不管男女老少,一个都不能缺席,必须参加,其目的就是让大家亲眼目睹这些被扔进河里的“猪笼”之后,更加规矩,听话。
“头必砍”原本姓什名啥,无人知晓。七七八八的猜测之说倒是无际其数,有的说是一个国名党残余军官,有的人说是一个杀人犯从北方躲避追捕而来,等等无据之说,无非是增加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聊。实际上,大家最惧怕的就是“头必砍”的凶狠,手上大刀一挥,咔嚓一声,人头还没有落地,鲜血就像喷雾器一样,泼洒而出,其场景令人窒息。
说来也怪,别人惧怕“头必砍”,大爷爷和二爷爷却从来没有怕过他。每年这个时候,大爷爷就在老屋门前一棵李花树下摆上几大盆肉,搬出几十坛“五谷酒”,各自将土碗倒满,边聊天下棋,边喝酒,一直等到“头必砍”的到来。每到李花盛开时节,老屋方圆百里酒香宜人,老屋门前的李花竞相开放。夜幕中的李花就像夜的精灵,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这光芒如利剑。
“谭老大,好兴致.....”土匪们团团围住爷爷两兄弟,火光映照在爷爷古铜色的脸上。“头必砍”端起一坛酒,张开五指撕开红纸封口,脖子一仰,一坛酒立马坛底朝天。
“来了......”爷爷端起酒碗,轻轻地抿了一口,从喉咙蹦出的两个字,就像一把利刃划过一贯作恶多端的土匪的心上。大爷爷和二爷爷仍然各自喝酒,下棋。
“放肆,谭老大,你两兄弟是不不想活了”?一个刀疤脸冲上前来,一把大刀架在大爷爷的脖子上:“你竟然对我们砍大把子如此无礼......”
“咦,刀疤脸,不得无礼,我和谭老大两兄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退下”,“嘭”的一声,“头必砍”将酒坛子撩在桌上,桌上的花生米溅落一地。“头必砍”一把抹去胡子上的酒水,“好酒,好酒,真他妈的好酒”,“头必砍”哈哈狂笑起来,“这么好的酒,不是神仙的话,还真酿不出这么好的酒”,“头必砍”回过头去,朝怯生生后退的“刀疤脸”使了个眼色,“刀疤脸”顿时勾眉舒展,屁颠屁颠地,摇头摆尾般走到李树下,用那只漆黑的食指,举上肩头,朝土匪们点了点,勾了勾,大喝一声“兄弟们,还不赶快谢谢“砍大把子的赏赐”?”砍大把子,谢谢了“。
这群早就催延三尺的土匪,饿狼似的扑过去,一人搬起一坛酒,大口大口喝了起来,吃了起来。大爷爷和二爷爷仍然各自端起酒碗喝酒,下棋。
“谭老大”,“头必砍”走到棋盘前,厉声高喊道:“老子今天来,不是做什么卵衣服,而且,今年的“猪笼”节就在你家办了......”“头必砍”边说边走到李树下,指着满树李花寓意深长,穷凶恶极的说道“你看看,这李子花,多白,多漂亮啊”,“头必砍”伸手折下一支李花,大步走到棋盘前,恶狠狠地说:“老子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老子整整来你这里十个年头,你今天不交出来,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两兄弟的忌日”。
“没有”,大爷爷干脆利落,两个字就像孙悟空的定海神针,将丧心病狂的“头必砍”一下怔住在那里。“十年前,老子也告诉你,老子什么也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不要痴心妄想”。
“没有,没有,没有”?“头必砍”语无伦次,连续吐出来三个“没有”,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紫一阵,脖子上的青筋暴涨。“没有的话,你们这些酒是怎么酿制出来的?”“头必砍”一把抓住大爷爷的衣领,盯着两颗牛卵子大的眼睛,绿茵茵的眼光在大爷爷的脸上荡来荡去,咬着牙齿“咯咯”的叫喊着:“今天不交出来,老子一把火把你这个破房子烧了,再就是一刀......”“头必砍”做了个看头的动作,““咔嚓”,老子叫你人头落地”。
“哈哈,哈哈,”大爷爷一把掀开“头必砍”的爪子, “老子没有,有,老子也不会给你”。
“你,你,你你你”“头必砍”张牙舞爪,掏盒把子来就指向二爷爷。
“头必砍”,“酿酒神曲”传长不传优,我兄弟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酿酒神曲”你要耍横,就冲着老子来。大爷爷说完,就把二爷爷挡在身后。
“不,不,不”“头必砍”推开大爷爷,“老子现在改变主意了”,头必砍一脸坏笑“老子现在只要谭老二的人头”。
“大哥,你千万不要上了这杂种的当,中了这杂种的计,我的命不值钱,值钱的是偶们家的“五谷酒”酿酒神曲,只要你好好活着......”二爷爷展劲将大爷爷往身后拉,可是,大爷爷始终挡在二爷爷面前:“兄弟,你不要再说,你去屋里给我,再给我搬两坛酒来”,然后,大爷爷靠近“头必砍”的耳边:“你只要不为难老子兄弟,老子将”谭家五谷酒酿酒神曲”给你,偶们斗了十年,老子也累了,不过......”
“不过什么”?”“头必砍”神色交集的催问“老子可以不为难谭老二,只要那把神曲交出来,快点讲,不过什么”?
“不过”大爷爷欲言又止,看见二爷爷已经走进屋内,大爷爷就一把抓住“头必砍”手,朝老屋门前那棵李树走去,土匪们在李树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你要答应我今后不要再为难岩子坡的乡亲......”
“要得”。
“你要答应我今后不要再乱杀人,废除“猪笼节”。
“要得”。“头必砍”连声要得。
大爷爷抓住“头必砍”的手,眼看就要走到李树下的时候,大爷爷一把抢过土匪手中的火把,朝着李树下一丢“嘭”的一声巨响,刹那间,岩子坡上雪花飞舞,弥漫在空中的李花,在冲天火光中,泛发出鲜红的颜色,红的,白的,似桃花,似李花......
闻声而来的乡邻,纷纷呼喊着大爷爷的名字,二爷爷两眼闪烁着泪光,手中紧紧地抱住两坛“五谷酒”,静静地望着天空飞舞的精灵,默然无语.......
十年前,岩子坡突然之间来了一个满脸胡须,一脸横肉,牛高马大的人,一口北方口音,两只牛卵子大的眼睛,放射出逼人的绿光。这个人第一天进入岩子坡就直奔老屋,站在李树下东瞧瞧,西望望。当时,也正值李树怒放时节,“五谷酒”的香气,弥漫在岩子坡每一个角落,这无形之中给花开满山,绿韵遍野的岩子坡披挂了朦胧的面纱。大爷爷一看这个人就知道来者不善,内心深处自然而然产生了诸多戒备。这个人就是后来的“头必砍”,第一次与大爷爷见面就直接了当的说要借看下“谭家五谷酒酿酒神曲”,大爷爷就否绝了“酿酒神曲”这一说法,以礼相待“头必砍”。
谁知道,第二年也是李花盛开时节,“头必砍”带着一帮人背着枪,抗着大刀来到岩子坡,仍然是威逼大爷爷交出酿酒神曲。“头必砍”为了得到酿酒神曲,不断的在岩子坡方圆百里杀人放火,还定下了万恶不赦的“猪笼”节。为了岩子坡上的乡民,和酿酒神曲不落入匪人只手,大爷爷和二爷爷商定之后,就在老屋李树下埋下二十坛“五谷酒”,并摆上十几坛“五谷酒”,再组织岩子坡上的乡民煮上一大锅猪肉,待“头必砍”再来的时候,大爷爷要与“头必砍”同归于尽,这样才能保一方平安。
“桃在露井上,李树在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漫步李树花下,足音轻点草径,瓣瓣落花洒满整个李园:花开春秋万般情/燕来鹰往云烟腾/血染古今豪杰梦/皈依尘土天地心。我虽然没有见过大爷爷,但是,从父亲娓娓道来的话语中,我能感受到他老人家就在身边,就在这个被鲜血染红了的土地上,生命不止,熠熠生辉。伸手捧住枝头翩翩而来的李花花瓣,这如期而至的精灵,荡去我心中困扰的思绪,豁达我的胸怀,如莲花,如梨花,如白玉兰,伴着桃花尽情演绎着春天多姿多彩的醉人画面,一阵春风来,岩子坡上五谷飘香,此刻,李花开得正浓,正艳,正香......
(作者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十二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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