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传音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杨春江    阅读次数：9714    发布时间：2014-04-01

昐  荷

收到老同学携有一瓣荷花的新婚请帖，我就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四川老家。恰时正遇七一建党节之际，我乘上京渝动车朝发夕至，仅用了十二小时就到了达州火车站。五年没有在故土上停留了，也未曾留下一丝足迹，这使我看到梓里城区的变化，心里不禁涌上了一阵难言的酸楚与忧伤，那种凄凉而又悲伤的感受，至今还令我寝食难安。

当我看到蜿蜒流淌的江水，宽阔得已不能用视觉所能触及到渠江的边缘时，那一波万顷的波浪卷着泥土的芬芳，和没有丝毫污染的清风扑鼻而来。那阵风里有我儿时谗涎的浓香、也有川菜小馆的麻辣油香，有荷叶莲花的阵阵清香，也有莲子苦涩的莲香，百味交错，味味销魂。我能感觉到，这里所有一切都是熟悉的、亲切的、值得驻足观赏的。我屏住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一股浓郁的荷清香在思绪间萦绕，就像是在藻鉴堂观景时，所残留下来的余香一样沁人心脾。与老同学久别相逢，彼此都陷入了，难以忘却的深情之中，我们热情相拥，心中的感慨油然而生。

闲聊之余得知他在广州经过5年的奋斗，最终于4年前回到村里并承包下了60多亩荷塘，发展至今已经达到了1.2公顷。说是刚去塘前巡察完后便来车站接应，原想带我去茶馆里稍做歇息再行回家，而我按捺不住对荷塘盛夏的诱惑，便强行催他去荷塘观光。

摩托车沿着多年未变的乡村公路，径直往家的方向驰骋。市区里在剧变，而我的故乡，这块养育我的故土却丝毫未变，看着那些凄凉而熟悉的山川与农田，心里再次涌上了一阵难言的苦涩，灼得喉咙苦不堪言。我看到了曾经走过的茶马古道，上面早已没有了商队经过的马蹄声响和人们的欢歌笑语，也看不到有人从上面路过，却能时时刻刻听到历史过往的每一声呼喊和音律。这时一片碧绿的荷塘布入眼帘，苍翠而犹如一条蜿蜒至深山的长河，我以为这就是老同学的杰作，使我置身在荷叶的海洋。我兴奋得正想跳下车来，为这一胜景惊呼时，那知荷塘却被摩托车甩到了农田的背后，很显然这并不是老同学的荷塘，然而，那股浓郁的荷清香却始终在我身边萦绕。

仿佛有种与白荷纠缠不清的感觉，我看到了莲花对我挥手相迎。坦白说这种等待的心情，实在令我痛苦万分，苦苦相望了那么久，等来的却是一个触景伤情的缩影。若不是公路两旁谙悉风景的诱惑，我也不会就此放弃那种悲天悯人的心态。遥想这条被人们断断续续修了70多年的乡村公路，如今还是戏剧性地呈现着上个世纪不变的形容与“俊俏”，使其成了纵观地球千万年变迁的最佳标本。它沿着书院河而建，河就是这条公路最形象的代表，弯度，宽度、长度似乎都被一一复制，只是自然的杰作赋予了它船运的功能，而另一个人为的公路则是行车所用。这里刚被一场洪水掠夺过，远处的山和树林，以及被洪水浸泡的小洋楼的外墙上，总也擦不掉它们曾经划下的记号。

突然，摩托车在一幢二层小红楼前停了，我沿着老同学右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潭碧绿的海洋映入视界，这就是宽阔而连绵与山岭之间的荷塘。老同学随口念出一首石涛的《荷花》：“‘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我很喜欢这首诗，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已经晚了。’”

我匆忙下了车，笑了笑说：“好诗不怕时间晚，也许你还是比较喜欢含苞未放的。”他笑了笑，似乎扭曲了我说话的另一层意思。于是他又说：“这一点怕是你看错了，人总是会变的，如今我已不是当年只知道给女孩献殷勤的良才了，我现在已经变身成一个成熟的人。很多年前我就在想，我要过一种比梦还要美丽的生活，想到最后我选择了回家创业，这也许就是我这一辈子跟莲花有着不可泯灭的缘分的原由。厌倦了城市喧嚣的生活，我反倒觉得现在这个世界更适合我。当我前年收获丰硕时，我陡然觉得读书万卷，不如到广东打工一年！我想这一点你现在比我更有体会吧？”。

“兄弟！你还是生性不渝呀！你的个性还是那么直爽，还是那么有魅力！一针见血！好，好啊！给了我迎头一棒。我算是清醒了。”我很为老同学的成就感到万分荣幸，因为他成就了我们多年前共同许下的诺言。

纵观荷塘百亩有余，绿郁葱葱，参差有致；两岸垂柳依堤而种，似有多年的培育枝叶方才盛如绿屏，摩高万丈。老同学领着我一边游览观光，一边风声谈笑，并沿着塘岸的小路向北而上。位于荷塘南岸的三分之一处，横跨的是一条没有扶栏的木制走廊，弯弯曲曲地往荷塘中心延伸。由于荷叶稠密如织，挡住了视线所能触及的走廊尽头，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一艘小木舟。看得这般情景交融的美色，仿佛使我回到了诗画锦乡之间，于是，我便从东绕道而去。

老同学仿佛察觉到了我的言行，他便借着未婚妻打来电话要求其回家的借口，说：“你嫂子来的电话，我得先回去一趟，你先看着啊，我一会儿来陪你。”

“OK，你去忙吧！要是我走丢了，你可以去报警嘛！”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离开了。

雁荷塘

没有任何时候，也没有任何场景能让我如此地爱慕，如此地振奋人心，而我越是向那艘船靠得越近，就觉得越是紧张，心跳一次次在心房里搏动，血液又一次次在体内沸腾。刹那间，我的思维勾画出了一幅天赐美景：轻波摇舟，绿荷成阴，人涉其间，心旷神怡。突然，那艘船却突然动摇起来了——这世上居然还有比我更爱这般秀色世界的人，我满心欢喜地向船靠近。看到的是一位身着白丝长裙的少女，她背对着我，长长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她静坐船上，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荷花，灿烂的笑容都能从背部渗透出来。在她的右手边搁置着一张画板，很明显那是来采景的行装，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后的五米远处，停下来静观其变。

从她所素描的画中来看，其构图的比例、结构、透视、光影、层次、虚实、体积、空间、质感和量感都非常鲜明——应该功底不浅。我正打算迎上去跟她打招呼，她却突然站起来了，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一般，唇动声声入耳，行如温润似娇。这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的诗句，在这里借以修饰无疑是对佳人最美好的礼遇。虽然她并没有完全回头，却能从右颊边看出那白皙红润的肌肤，清晰而长长挺拔的睫毛在眨眼睛间尽显妩媚。顷刻间，她似乎就是一尊天宫掷下的仙子雕像，发丝缕缕飘逸，声行温文尔雅，无时无刻无处不在彰显她婀娜多姿的一面。

小舟在她摇动双桨的时候，缓缓离开走廊，我心里涌出了一阵由热血沸腾所带来的冲动。“嗨！很抱歉！打扰你了，我看到了你画的画，很生动。想欣赏一下，可以吗？”我问。她回答说：“NO！”。我又问：“为什么？”她开门见山地说：“我不喜欢你的油腔滑调，其实，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坐船过荷塘而已，并不是对我的画感兴趣。”

我摇头，说：“你不觉得冤枉一个人是很残忍的吗？如果你这么虐待自己的粉丝，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啊？”看着她羞涩的笑容，我又转入话题，并随口念出了一首游塘时所构思出来的七言诗：“如果从你所构造的画来说的话，我觉得只有‘清塘绿荷连舟平，随波拂棹向莲心。风摇碧玉婉丝裙，纤纤妩姿水中映。轻舟孤客望风韵，欲把白荷牵院庭。后知菡萏唯观悦，不知深醉却忘形。’才能更有意味地把你的心思表现出来。”

我走到船前，指着她画的一隅荷叶，说：“这些线条很柔和，粗细适中，刚柔相济。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它的光影、层次、空间、质感都很有特点，可能是由于受到某些作品的影响。你比较喜欢利用疏密程度不同的斜线，表现光影和它的微妙变化；你再看看这的褶皱，荷叶边缘的轮廓，线条特别地优柔、婉转。这些看起来都显得特别的真切，我猜得不错的话，这应该是达芬奇的绘画风格。以此来证明我的言行，还算是油腔滑调吗？”

她嫣然一笑着说：“没看出来啊，你还深藏不露，连达芬奇的风格也能看出来。上来吧！难得你这么有心，不过你来划船。”

我受宠若惊一面连声道谢，一面接过她手中的双桨向荷塘深处划去。我们一路谈笑，深信意笃。踏在船舶之上，划破这万顷华碧的感觉，犹如乘风破浪一般，我闭上双眼，展开双臂静静地感受着迎面徐徐吹来的晚风。突然，在进入荷塘深处的时候，惊起了一群大雁。它们一蹴而就便冲上了云霄，少许大雁在冲出碧潭的时候，做了一个完美的俯冲，很是激奋地仰首高翔。它们惊呼着，排成千军万马之势与我们大相对峙，久久不肯离去。似乎是我们的无礼拜访，惊扰了它们由史以来不可容忍的安宁，因为，它们只习惯于清水之间的优雅与难以割舍的依赖。而这种习惯也成了它们对这个世界别无所求的奢望——也许它们每个时刻都在担惊受怕，总是害怕那一天在无意之间成了猎枪下的一鸣孤魂。

从它们久久徘徊的身影来看，我能体会到它们悲愤填膺的情怀。千百年来它们都群居于此，当然不一定非得是荷塘，尽管它们不停地调换生活环境，但总也离不开山水和绿色成荫的世界。无论飞得多远，它们依旧要回来，不管这里是不是曾经生活过已被人扭曲现实的丛林、芦苇荡、山崖、潭水；也不管这里是荷塘还是竹林、桃林、松林、甘蔗林；更不管在这里还能生存多久，它们总会在这个季节，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特殊的环境下，回来生息繁衍。因为它们深知这里会是一个安定而清幽的家，不想再饱受因为流浪而依附的艰苦与折磨——只有回到了家，一切都好了，安全了。

那女孩告诉我说，大雁起飞荷塘的场景不是每一年都能看到的，去年的时候，这里只有少许的几只白鹤和一些大雁在池中戏水，可惜它们只是在黄昏时刻出现，为了观察白鹤和大雁的生活起居，她足足花了一个假期——两个月的时间，画了数十张大雁和白鹤及荷叶相关的素描画。那是她非常得意的作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摘取中央美术学院的入学资格。

她的一番话不由得使我想到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的生存环境总是以矛盾的形式存在的，各种不同的人就会映射出，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不同习惯与独特的风格，而这些特有的心态形势也便是组成人类思想复杂化的开端。正如，有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这穷乡僻壤的山村，也有人想要挖空心思地走回来，也许是衣锦还乡，或许是拂袖迂回，多多少少都有些思念在里面孳生，于是，人便有了想家的念头。倘若违背了思念就相当于背叛了自己真实的情感，因为只要在异地他乡追求理想，时间长了就会有牵挂。那种思念的萌生是淡淡的梦、亲亲的情，忘也忘不掉的一种沉静的哀伤与沮丧。

不可否认我一直都在追求这样的清静与短暂的安定，然而，现实却与我意愿背地而驰，于是，我一无所有。想到这些总令我思绪万千，无法自拔。

这时，隐隐约约里听到女孩说：“青莲淤泥出，荷花映自开。”

陡然觉得寓意非凡，就随口接上了一句：“大雁荷塘中，白鹤逐飞来——雁荷塘。”

突然，那群离去的大雁又断断续续地回到了荷塘当中，它们相嬉着，翅膀将水面拍得水花四溅。我仿佛听到了它们的欢笑，看到了那段片刻团聚的锦集，映在荷花画中共享其乐。

恋荷晚

女孩一听雁荷塘三个字，口复一遍说：“这词好美！简直就是自然和谐的最佳代名词。文才很棒啊！你是什么大学毕业的？”

虽然，她的话并不离奇，但对于我而言，却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因为，我从未在大学里上过学，根本就不懂得大学时代的美好究竟有多美。我摇着双桨，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上过大学。”

她凝视着我坚定的眼神，勉强地笑了笑，说：“我想应该是现实让你的命运变得更有生命力了吧？事实证明，我比你幸运多了！至少我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大学里深造。”在她的世界里全是有生命力的思想，没有残忍、没有争斗、没有利益、也没有困难的杌陧，更没有烦恼与忧伤。世上所有的人若都跟《爱莲说》所述的那样出自淤泥而不染的话，世界真的就会很美好。

在故乡的这片与世无争，被泥土芬芳包裹的世界里，简单与快乐就是真实的生活。我在这样的世界里足足生活了十五年，模糊的记忆里总还浮现出些许欢笑与快乐。当我离开这个生活环境之后的一切，都在变，变得我都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善变者。很多人都说我在外流浪了五年，习惯了流浪所带的生活氛围，喜欢被风霜雨雪侵袭，喜欢站在大街上看城市里的霓虹灯点缀高楼，而不是坐在阳台上看夜景，看日出、看日落。看似很美好的生活方式，其实，我早已厌倦了流浪的日子，厌倦了所有的人，或事物在流动的姿态，可是我又不得不重新走出家门，重新流浪起来。

她坐在船头上，手持画笔，认真地观察傍晚里的荷塘，在残阳的照映下显得尤其的妩媚。洁白的丝带被晚风阵阵拂起，一会儿在她的脸上拂过，一会儿又与她的头发缠绵悱恻，总也令她欲罢不能：“你是音乐家？还是画家？”她问我。

我放下手的双桨，站起来，眺望四周，快近夜幕的天色，回答说：“我既不是音乐家，也不是画家。我只是一个流浪汉，一个缺才少能，没有任何作为的青年人而已。”

“那你还满有雅兴地背着吉他？不会是想装文化人吧？”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就是在装文化人，只不过眼镜太贵，没有配上。我要是往鼻梁上一戴啊，那绝对是历上最俊俏的才子！”

她莞尔一笑，含羞地说：“你还挺幽默的！能把自己夸得那么风趣。”

“谢谢夸奖啊！你听？这是《梦里水乡》的曲子。”我听到了多年未曾闻见的笛声，那般风韵独特而又悠扬的旋律，一次次拨动着我那归心似箭的心。说完我激动地取下身上的吉他，便与那谙悉的音律合奏。弹奏间我对她，说：“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希望你能喜欢。”

看着她微闭着双眼，展开双手，含情默默地笑着。无意中从她的嘴里流露出了这样一句话，她说：“这景、这风、这物、这音乐！真不敢相信这就是生活！而且，还发生在我的生命中！我总觉得世界上只有美术才能让我感受到情感的依托，没想到音乐也能把我从这个世界，带到另一个世界！在这一个没有杂念、没有噪音的世界里，是你让我毫无抗拒地喜欢上了这种美妙的声音，仿佛来自天庭深处的天籁！”

“你的话像是在夸奖，却又带有无数种期望。无论我们怎么活着，总是要流浪，在外面喧嚣的世界里，我承受了伤的痛楚与困苦，那里没有憩息地、也没有疗养所。如今流浪暂息了，而心灵脆弱的伤痕，却只能用家乡的风土与音律来修复。这不仅仅是你认为的天籁之音，也是我的一种思念之情”我说着话，热泪满眶。曲终之时，我高呼着：“喂！……青神山！我回来啦！”

可能是我的热情感染了她的性情，她也兴致勃勃地站起身来，高声疾呼：“喂！青神山，我来啦！”我们气势磅礴的声音响彻云霄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仿佛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与植物，都被我们强烈而尖锐的声音刺透了，那颤动声似乎深透到了地幔，甚至更深，更远。

傍晚的风，在荷塘上空吹拂，那的荷叶，那的莲鞭，还有那万紫千红的荷花在轻颤、在舞动，就连披装白色红晕的花瓣，也在风中婆娑起舞，不必说含苞未放的蓓蕾在莲鞭顶上玩高超技艺，也不必说盛开的荷花有多么妩媚，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些敞开的荷叶，像是被风掀起芭蕾舞女的舞裙一样令人叹为观止。纤细的长长的莲鞭胜似美女的长腿，那么柔美，那么修长。一滴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在荷叶上摇摇欲坠，从高处往下滑落，落在杆上或是水面上，再泛起一圈圈涟漪，伸向无尽的远方。那温柔的波浪轻轻地拍着小船，抚摸着我还在水上游荡的心。

不知何时被荷叶挡却了半边脸庞，女孩儿拍着我的肩膀说：“天黑了，回家吧！”我如梦初醒，抬头一看船游到了荷塘的最北边，于是，船停在了浅滩的岸上。

我浑然不知，看着她笑了笑，说：“这里所有的一切实在是太美了，真的，不舍得离开！”

仿佛我在挽留些什么？而她却只是会心地笑了。正要起身离开时，她随手摘下一朵含苞未放的荷花，递给我说：“既然不舍得离开，那就把它带走吧。我想你应该还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继续流浪，继续过着你不太乐意的生活，但又不能把雁荷塘背在身上。所以，带走它，你就等于带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思念与乡愁。若干年以后，你在遇到困难和失落时，也许可以帮你度过难关。”

“乡愁？荷花？因为荷花给我带来了乡愁，因为乡愁又让我看到了荷花。想到这些，我仿佛觉得世间万事总有千丝万缕的情感关联，也许这就是精神欲望的美吧。”

【编辑：黄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