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常常会浮现出那盘石磨,它就稳稳地安坐在我家那洞破烂的窑洞里。石磨据说是我爷爷手上留下的。那是一盘上好的青石磨,轮盘直径约有一米,上下磨盘约有七寸厚。整体呈白色,其间杂有极小的红色石斑。那石磨当时在村子里数头号。它气派,厚实,立在那里俨然是一只盘卧家中的白虎。它煞麸,耐用。爷爷生于上世纪初,自上世纪二十年代算起,到现在约有近一百年了,可那石磨依旧没有变样,依旧有着虎踞龙盘之势,依旧静观着历史之变迁,时局之动荡,社会之发展。
那盘石磨有着它独特的优点。它那上下磨齿长而深,不管是麦子、玉米、高粱、糜子,只要在它那两只“眼睛”里经过两次折磨,就让出粉率达到七成以上。儿时,我看着奶奶套上黑骡子磨面,那磨碎的粮食就像细碎的雪花一样从那磨口里纷纷落下。我好奇地问:“奶奶,这磨子用什么把麦子弄碎的?”奶奶笑着说,“用牙齿咬碎的,它肚子里长着许多牙齿呢!”我当时怎么也看不见石磨的牙齿长在哪里。奶奶去世了。家道不景气,接着是爷爷去世,父亲早逝,剩下母亲和我们弟兄俩。当时哥哥八岁,我五岁。我们走进了大锅饭年代,全村人都用人推石磨磨面。我们娘们仨就要隔三岔五地推磨磨面吃。石磨推起来很沉重。一个人好歹是推不动的。由于母亲一个人推不动石磨,每次我们都被强行去帮她推磨。
推石磨十分累人。我曾因此挨过母亲一顿狠打。那是五十年代的事了。那年我七岁,我和十岁的哥哥帮母亲推磨磨玉米,三升玉米在磨完头遍后,趁着母亲罗面的机会,我悄悄溜出了家门,和我们那一帮子娃娃伙们玩耍到天黑月出才带着饥饿的肚子跑回了家。进门后我就在案板上的馍盒里摸来一块玉米饼子吃,刚咬了一口,还没等嚼碎它时,母亲就用笤帚把将我一顿狠打:“谁让你去玩?你看我和你哥哥推得动石磨不?!咬!你饥了就知道吃馍了?谁得你做好让你吃呢?”母亲说着,从我手中夺下饼子放在案板上。那时我哭了,母亲也哭了。当母亲再次举起手中的笤帚时,哥哥冲过去急忙撑住了母亲高高举起的手,我才趁机会跑出了门……自从那次挨打后,我再也不敢在推磨磨面时溜走,我坚持一推到底。
我常常在母亲的鼓励中乖乖地推石磨。八岁那年,我和哥哥,母亲又推上石磨磨三升高粱。推石磨转圈儿沉重而累人,单调而乏味。一推上石磨,我的心情就像石磨一样沉重。我不再说话,不再笑声不断,一准是沉默。我默默地推上磨棍向前行走,默默地看着那磨眼里慢慢陷下去的两个小坑儿不断变大变深,要是磨二遍,我就默默地看着那“懒拨眼”在麸皮里划出一个重着一个的圆。为了鼓励我和哥哥推磨子的耐性,母亲常常说:“孩子,你们的劲儿不小啊,你帮娘推磨子的劲是斤里不添两里添呢,娘看着你们就有劲推了。”每每听到母亲的话,我就死命地推着石磨转上半圈儿,让母亲和哥哥闪空一下那推着的磨棍。母亲又笑笑的说:“我娃长大了,我娃有劲儿了。快推,一会儿就推完了呢!”听到母亲的夸奖,我就再一次地使劲推上石磨转一圈半圈,让母亲和哥哥轻松一瞬。
推石磨的心情有时是沉闷的。那时我就不吭一声,闭上双眼,抱上磨棍跟着磨子空转,做偷懒状。其实,三人同推石磨,只要一个人不出力了,其他人立马就会感觉出来。我的偷懒被母亲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她说:“喂,占生,你推着吗?怎么跟上空转呢?”于是,我就睁开双眼,用力向前推去。当我看到母亲满脸汗水时,就对自己“浑水摸鱼”偷懒的行径心里只感到内疚不已。我偷偷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一点汗渍都没有。
岁月不饶人。几十年过去了,母亲老了,推不动石磨了。可我和哥哥长大了,我们两个人推上那盘石磨能轻轻松松地转圈了。母亲只是罗面,扫面。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作弄着那盘石磨,一两个小时就能磨完一斗麦子。后来到了七十年代,大队买了磨面机,我们全村人都终于摆脱了用石磨磨面的苦日子。
现在,那盘石磨搁置在老家屋后房檐下。哥哥说:“那石磨没用了,扔了吧。”我说:“暂且搁在这儿吧,让它永远记录那些年咱们推石磨的日子吧,扔了它,多少年后,咱们的儿孙都见不着它了呢。我相信它一定会变成我们家的文物。”哥哥点了点头。
夏天,我们一家人坐在它上面乘凉。孩子们在它上面玩耍。他们把细细的黄土从那磨眼里灌进去,从下面再把它刨出来。他们反复着这样的操作,可他们哪里知道,那两个磨眼,如沙漏一样,记录着我们母子推磨子的辛酸日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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