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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娘(外一篇)
信息来源:本站发布    作者:王永梅    阅读次数:8253    发布时间:2014-04-26

 

山是娘不屈的脊梁,多年前的娘,脸颊红润如同盛开的山丹丹,眼睛比天边的星星还要闪亮,乌黑油亮的头发上,曾经系着多少的梦想。“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听,娘又在一边劳作一边唱歌了!

鸡叫声中,娘磨亮了镰刀,轻轻带上门出去了,我知道,明天我家那片稻田里,就有着一大片稻谷以曲线的方式倒在娘的身后,对娘顶礼膜拜。娘就这样收割着一季又一季。娘在这样的收割里渐渐瘪了下去,她的三个子女在这样的收割里圆润起来。

如今一切老去,娘在风里咳嗽了两声,那叫做水灯盏和夏家凼的山梁就抖了抖。

 

 

娘的手,一只握着镰刀锄头,一只握着全家人的胃。人生皴裂的路,被娘的眼神滋润。

我的娘舒展着双臂,锅里煮食喂养儿孙,田间地头,娘顶着烈日暴风用汗水滋养着庄稼。娘的掌纹,指引着儿孙的成长历程。

割柴打草,我多才多艺的娘,用她本该握笔的手把锄头和镰刀磨得雪亮。能歌善舞的娘,她的一生被嫁给了四季的庄稼、圈里的牛羊以及儿女的成长。

春天,种子在娘脚下的土地生根发芽;夏天,种子在娘的手掌上繁茂;秋天,娘额头的汗珠倒映着收获的辉煌。

颗粒饱满的谷粒,珠圆玉润的玉米,把娘的世界撑得鼓鼓的。

 

 

苍老的娘,在晨曦中打扫着庭院,挥动的笤帚,发出刷刷的呼喊,唤醒了懒床的儿孙。

被风雨磨过的娘,天天捂在胸口捧在手上的,是她名叫正行的孙子。春节,村里开联欢会,做村长的幺叔说给娘报一个节目,让娘唱一首怀旧的老歌,娘说:“几个年轻的都有节目,我要再出场了谁来照顾孙子呢?”幺叔说:“这么大一家子,谁不会照看?”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毛泽东时代的娘,讨厌我爹的唠叨;讨厌三五成群地说三道四的人;讨厌男盗女娼的社会风气;讨厌有的亲戚对生活不负责任……从小,娘就常常对我们说:“你喜欢的东西,父母给不了你,你要自己用能力光明正大地去争取。”

倔强的娘,喜欢远离说三道四,有空时呆在屋子里教她的孙子们读书识字,唱歌跳舞。

“北京的金山上光芒万丈,毛主席就是那不落的太阳……”娘唱的歌,首首经典。

 

 

我爹在工地上放石炮炸成重伤那年,二十八岁的娘花朵一样。身怀六甲的娘在爹的床前寸步不离地守护了五十多个日夜,爹虽然眼睛失明残疾了,但是捡回来了一条命。娘这朵花却蔫了,娘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瘦得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走,瘦瘦的娘挺着大大的肚子,肚子里面住着我的弟弟。

娘的家教严极了,我们姐弟三人出门,没有经过她的允许外出的话,回到家皮都会被娘剥下来。即使允许,也有时间限制,离开她的视线不能超过两个小时。

那年我恋爱,我跟娘请了一个半小时的假,走出了家门好远,警觉到身后异样,我回转身,弟弟妹妹正鬼鬼祟祟地躲到墙的拐角处。我知道,那是娘的指令。

我要出嫁了,娘非常反感这门亲事,在以死相逼不成之后,在和她一样犟的我出嫁那天,她很失望地对我说:“你自己选择了就一辈子不许后悔。将来你没钱用,不要回来向我借;受到什么委屈不要和我诉说;免得我心烦!”

说完这话的娘,泪流满面,嚎啕大哭。那汹涌的泪水,像极了村口大坝塘里的水,一滴一滴全是我能够读懂的柔情。

 

 

感谢娘的教育,让“出必告,返必面”成了我一直以来的作风。

要出门时要给娘一个电话,旅途中要给娘电话,回到家也要给娘一个电话;我会把旅途的风景排成影像资料带回家给晕车厉害不喜欢出远门的娘看,娘翻看那些影像时,总是一脸的自豪。

和娘说话,我总是隐去生活的忧伤,每次我都看见娘一脸的幸福,娘觉得我是她有出息的女儿。

春天来了,阳光照在金灿灿的油菜花上,我的娘,又在忙着撒播春天了。

 

 

娘手里的打火机一闪,火苗就从灶台里升起。村里有人用了煤气,有人用了电磁炉;可娘说那些东西燃烧过后没有灰可以做肥料种菜,爹最喜欢吃院子里娘种的菜。爹说:你娘种的菜,洗净后放进汤里捞起来就可以吃了,吃起来香香糯糯的。”

娘蹲在灶前,一次又一次地把火烧旺。

闲不惯的娘,养牛养猪来做农家肥,除了自家的田,还租了好几亩的田来种,娘把种出来的粮食和腊肉放到我的后备箱里,说绿色环保的食物吃了才能把工作做得更好。

倔强勤劳的娘,是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一直重复着昨天的生活模式。

 

 

 

庄户人家不会把自己的梦放飞得很远,但是庄户人的梦剔透如明镜的湖泊,如清清的泉水,干净而又单纯。那其中的点点诗意,却有着阳光一样的品味,谈不上高雅脱俗,确是生活里的实实在在。就像父亲额头的皱纹,抑或像是田里的庄稼。

歌者着迷于歌声;舞者陶醉于舞姿;诗人迷恋于文字;……父亲则沉醉于他的庄稼。

四季,父亲顺着庄稼的走向,让他的情感在庄稼的成长中抑扬顿挫。

 

 

春天,城里人在悠闲地寻找春天的足迹时,父亲就已把住了春天的命脉,握住了土地一年心跳的节奏,踩出了庄稼成长的韵律。

晨间,鸟儿的歌声还没有来得及从喉间吐出,父亲就已经背上背兜,赶着那头牛,牵着那匹马到山上去。他要把他的牛养得壮壮的,马养得肥肥的。他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土地能够精耕细作,也才能保证自己的土地有着丰足的农家肥。父亲说:“农家肥才能让土地真正的肥起来,泥土不会板结。”那农家肥就来源于父亲背上青青的草、赶着的牛、牵着的马。

父亲对待泥土,就像是诗人对待纸和笔,就像是歌者对待音符。父亲对待那些常年在他手上翻转的农具,就像将军对他的士兵一样饱含着情感。

下种,父亲会每粒种子都精挑细选。父亲选好的种子,堆在地上,金灿灿的,使人浮想联翩。很多时候,会让人觉得那不是种子,而是一个个快要飞腾起来的希望。

那粗糙的土坷垃、那些粪草一旦经过父亲宽大厚实的手,就变成了油黑发亮的土,那是种子的温床。父亲常说:“泥土是最有感情的,你对它负责,它就对你负责。”

父亲在干这些活时,世上的一切都仿佛静了下来,只有汗水落入土地的铿锵映衬父亲脸上满足的容颜。那些种子也就这样,带着父亲的期许,在父亲的犁头和吆喝牛马的声音里热热闹闹地出征。

父亲总是村子里第一个将种子播入大地心口的人。他的劳作,引发村里人的一阵一阵的悸动,大家也忙着选种播种。父亲的脚步,大胆地领着大家一起把春天的支点踩斜,把土地的梦给踩醒。

看呵!那烈日下因疲惫而慢腾腾地走着的牛,那缓缓从泥土的心脏划过的犁,那扶着犁头辛劳地耕作的老人,就是我的父亲。他没有假日,也没有节日,终日在不停地劳碌着。

那冻结了一冬的土地,被他用心耕作成丰满的诗行。

 

 

父亲粗糙的大手可以穿越庄稼的灵魂;父亲的梦和庄稼的梦紧紧相连。

要不为什么水稻田里还有一层浅浅的水,父亲就会在深夜里叫上妻子和孩子,抬上抽水机和水管,借着星星的光,从远远的地方抽来水将田灌满。很多时候,为了不让禾苗枯死,父亲常常是几个昼夜不能合眼,不能吃一顿完整的饭。甚至把被子抱到水井边守着,有一点水,就抽一点水。有时累得晕倒在地,醒来,继续做着与庄稼相连的梦。

看着那即使再过一周不下雨也不会干涸的稻田,看着那在水田中翩然而舞的水稻,父亲才会心满意足地从田边走开,也才会很放放心心地睡上一觉。

父亲他担心,水田干了,如果水源紧缺抽不到水,田里的稻谷就会被活活的晒死!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惋惜、怎样的一种心痛。父亲,在庄稼的梦幻中打捞着生活。

父亲有空没空都喜欢到田边走走,看看田埂漏水了没有,看看田里的水稻生病没有。那些庄稼,让父亲的日子过得平坦、结实而富有。父亲,在庄稼的拔节声里捕到人生的成就感。

这夏日的守望,将父亲背心以外的地方晒脱一层皮,再脱一层皮,不知道被晒脱了多少层皮,背心以外的肉被阳光涂成了古铜色。脱下背心,身上就剩下一个黑白分明的背心的轮廓。父亲身上那件廉价的背心,时常有着汗水凝结而成的盐的颗粒。

这夏日的守望啊!阳光将地上的草木晒得冒烟,把父亲的皮肉啃得吱吱作响。

父亲用对庄稼的爱,从黄昏到黎明,从黎明到昏黄,丈量着对妻子和儿女们温柔。

父亲对庄稼的情,不仅覆盖着家的温馨和秘密,也隐忍着对生活的无奈和忧伤……

 

 

庄稼潇潇洒洒地立于秋天,那是庄稼人独立的语言符号;那成熟的风度,让所有的矜持显得苍白如蜡。它们所诏告的,是庄稼人的汗水,在季节里留下了优美的痕迹。

父亲看着快要成熟的庄稼,那眼神是无法形容的温柔和明亮。丰收的场景,悬浮在父亲安静的梦中,沿着期许的方向,孵化出暖暖的诗意。

父亲每天要到田边,顺着田埂走好几次,有时顺手将沉甸甸的谷穗往后推推,免得被自己不小心将谷粒挂掉在地上;有时顺手撵走偷吃的雀鸟;有时将倒伏的稻子扶起;有时呆立在田边,一看就是好几分钟。那神情,就好像是国家领导在进行大阅兵似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满足与惬意。可是,他却拒绝对庄稼的叙述。因为,父亲灵魂的已经融入了它们深处 ,心绪跟庄稼一起在秋风下翻滚。

父亲常常会从它们中挑选一株长得很好的穗子,数一数这条穗子上结了多少粒谷子,然后来推断今年和去年那年的收成更好些。或者从邻家的田里也挑选一株特别大的谷穗来数数,看看哪一种品种能带来更好的收成。父亲数谷穗上的谷粒时,总是在田埂上停下来数,而不是通常的边走边数,他那专注的神情,就仿佛是怕惊醒了手上谷穗的梦。谷穗上结的谷粒,总是坐在父亲的灵魂中央。整个田野,成片的庄稼,成为父亲此起彼伏的背景;站立着数谷穗的父亲显得脉脉含情。

收获,被一双双青筋突起的手越举越高;收获,在一双双渴求的眼神中形状如满月,流光溢彩。

收获的时候,最怕的是阴雨连绵;成熟的稻子在雨里成片地倒伏,满目的金黄全浸在水里,收成减半,那种心痛是毋庸置疑的。

只要水稻都成熟了,父亲就会在月亮高悬的时候,率领他的妻子儿女,在月光下开始收割,父亲说:“白天阳光太烈,别把孩子们晒晕了,晚上割好了,白天就可以边打边晒。”

多少年了,我们全家在月光下挥舞着镰刀,刷刷地割着稻谷情景,成了我很多个梦的底色。

 

 

收割了庄稼,也就是收割了四季的梦想,收割的意义远远连接着播撒的热情。

那一粒粒的谷穗,虽然经历了父亲汗水的洗礼,被那双粗糙的大手无数次的抚摸,但是,那一粒粒的金黄还没有学会思考。

母亲用一架风车,摇出一声声的叹息,瘪谷分离出来了;也摇出一阵一阵的惊喜,好饱满的谷粒。饱满的和干瘪的,在风车的出口处站成一对鲜明的对比。

父亲则用他那双用力的大手,将颗粒饱满的谷粒在太阳下翻晒,也将自己的辛苦仔细地品尝、思考。

一地的金黄一地的稻香,清清爽爽地撒落父亲那厚重的笑声,那是他用虔诚之心播种的希望之翼,那是他用淳朴之心收获的果实……

父亲和庄稼,一道朴质如水的命题,在你我的饭碗里,以生存的状态,日夜不停地撵着星星赶着月亮追着太阳,行走……

 

【编辑:黄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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